正文 第32章 沙獾(1)(2 / 3)

哦,二哥,想起來是一個多麼汙辱人的低賤粗俗的稱呼喲!他的身子不由一顫。

他拍拍屁股上的沙土站起來。黑黑的光脊梁上沾著草屑、沙粒,還有幾道被草染綠的痕跡。

村裏,獵獾子是小意思。在那些獵熊豹追狼狐的獵手們眼裏,簡直不屑一提的孩童的把戲。更何況,獵獾子價值雖不大,卻冒一種男人畏懼的風險。獾子愛衝動,動作凶猛而迅速,好往男人的褲襠處下嘴。那是男人們最當心的地方。因此,村裏打獾子的人曆來不多,當然,這畜牲禍害莊稼,總有個把不怕冒險的傻小子去跟它拚。

當年他就是去冒這個風險才吃了虧的。那些年正趕上村裏鬧文革,地裏又鬧獾子,接著又學大寨,農民一點不得閑。隊長派他去看青。這個隊長就是老貧協的兒子。他本是一個老實蔫巴,寡言少語,窩囊得連媳婦都討不上的後生,因老貧協總把豬趕進他家的自留地,他一氣打斷過豬腿,並罵老貧協是老不死的三花臉。當地把老而奸詐凶狠、額上三條白紋寬而長的獾子稱為三花臉。他知道這是對他搞了個小小的報複。他倒很感激,這一來一年好多時間都在坨子裏的小窩棚裏度過,清閑自在,不服人管治,還可以摘山裏紅、挖草藥賣,又可以打兔揀野鴨蛋吃,反正比在村裏參加驚心動魄的運動強。

那可是什麼樣的時光嗬!

白天,坨子頂上的窩棚裏,四麵透光,八麵來風,涼爽而敞亮;夜晚,銀色的月,銀色的沙,披著銀色素裝的莊稼,他扛一杆砂槍,拎一把砍刀,後邊跟一條獵獾狗,悠哉忽哉地巡邏在苞米地周圍。看著月,看著沙,看著莊稼,他心境兒是醉的。尤其靜靜伏在地上,諫聽那青苞米抽穗拔節的吱吱啪啪的美妙聲響,他就像喝了一碗甜酒,樂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一個莊稼人還圖希什麼呢?這時候他就能忘掉所有煩惱,包括討不上媳婦的煩惱。獵獾子,他有自己的規矩。以驚走為主,捕殺為次。他有個小迷信,總感到這些畜牲興許有一天會向他報複。所以,他隻懲罰那些頑固不化的首犯和主犯。對付梟凶,他極謹慎,把獵狗留在苞米地旁守著,自己跑到白天觀察好的獾子洞穴旁伏下來,端著槍等候被狗驚散後竄回洞穴的獾子。這是個巧妙而又十分把握的伏擊,從二三米遠處開槍,對於一隻隻顧驚慌鑽洞的獸類來說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也有受傷後反撲過來的,那時他放下槍(落後的砂槍來不及再裝子彈),舉起刀子準確無誤地捅進跳起撲過來的獾子胸窩。

這一下他在村裏成了一個角色,人們刮目相看了,都說:蔫人更狠。後來還是出了事。由此改變了他整個一生。

那天夜裏,銀色的月,依然那麼圓那麼亮,把柔和的奶汁般的光色灑在沙上、草上、莊稼上。沙輪和莊稼沉睡中呈現出一片神秘的寧靜。可他無心欣賞這些,悄悄蹲伏在一個獾子洞旁。這裏居住著一大家族獾子,領頭的母獾子凶狠而奸詐,頭上的三條白紋伸延到鼻臉上,像古戲上的三花臉,令人畏悸。昨夜趁他打盹的功夫襲擊了苞米地,損失不少。隊長罵他破壞學大寨,破壞過黃河跨綱要,那時的帽子一般都很大。他生悶氣,激動得兩腮發紅,罵自己,罵隊長,罵獾子,失去了平時的冷靜。他焦灼地等候著。白天他也沒有好好睡,轉坨子尋找這夥野獸的新巢穴。莽莽的坨子裏,黑呼呼的洞穴多得很,有的居住著獾子,有的是被遺棄的舊洞。為找到真正的洞穴,他得把每個洞穴前邊的軟沙撫平,不留任何跡痕,然後待黃昏落日後再來察看。果然,這座高坨下的洞穴前的平沙上,留下了一串新鮮的剛出洞的獾子的足跡。他就在這裏埋伏下來。他已經等了好幾個時辰了。月亮西斜,露水打濕了單衣。他檢查了一遍砂槍火藥。這時傳來一陣簌簌的竄動聲,隨著獵狗的吠叫,呼呼跑過來一群獾子。他的訓練有素的狗把獵物追趕過來了。一隻大獾子領著幾隻小崽。他不能先打死小崽,那會使母獾子紅眼,變得更凶狠。當那隻領頭的獾子剛要鑽洞的一刹那,他的砂槍響了。母獾子倒下了,幾隻獾崽四處逃散。正當他俯身察看獵物時,呼地一下,從那個黑洞穴裏突然又躥出那隻凶猛的公獾子,直撲他的褲襠間,一下子把他拱倒了。他毫無防備,慘叫一聲。當他掙紮著把刀捅進這頭凶殘的雄獾子咽喉時,他自己也昏過去了。

第二天,他老父親領人找到了他。同時,村裏傳出這樣的消息:蔫巴鐵柱的老二叫獾子咬掉了,他是個極靦腆,極愛麵子的老實人,老爹死勸硬逼也沒有能讓他上醫院治療,他也不讓任何請來的大夫脫他褲子看一看傷情。他是全靠年輕人的體力和旺盛的生命力活過來的。躺了半年才下地。

他突然發現,鄉親們看他的目光變了。那一雙雙投來的目光包含著一層什麼。漸漸同輩的小夥子們拿他開玩笑,姑娘媳婦們遇見他也捂著嘴哂笑著走過去,就是老頭兒小孩也向他起哄:太監,沒有老二的閹貨!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