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苦沙(1)(1 / 3)

他們的腳踩在被熱風吹暖了的沙土上,粗糙而伸開的腳趾有力地扣住柔軟的沙粒,腳下揚起的沙土猶如一層薄薄的細霧,將他們隱隱約約地遮起來。他們是沿著一條坡度平緩的褐黃色的坨子犁沙種樹。風不停地在這片坨子上吹。這是從西邊莽古斯沙漠深處吹出來的熱風,沙粒在他們身邊、在伸脖拉犁的黑犍牛的腿間飛旋。汗水,在他們臉上、胳膊上、大腿間緩緩地流淌。

熱風,熱風,這鬼坨子老是刮熱風!一個往木犁翻出來的沙壟裏埋樹栽子的瘦臉男人,呻吟般地叫起來。他直起身,從腰帶上拿起被汗水浸透的毛巾擦著脖子,回頭咆哮:小崽子,你快溜點嗬!沒見我手裏沒有樹栽子啦!

沙坨子下邊,一個十七八歲的小黃毛往坡上扛運成捆的樹栽子。他走到半坡,腳底一滑,連人帶樹栽子又滾落到沙坡下邊,重新站起來時,成了一隻小泥猴。

媽的,扛不動兩捆樹栽子,還想跑這兒來混錢花!呸!瘦臉粗野地叫喊著,埋怨著,真他媽的窩火,要不是為了那三百塊,老子死也不進這鬼坨子了!

唷一前邊扶犁的黑漢子吆喝住黑犍牛,慢慢回過頭來,瞅一眼瘦臉,沒有說話,把牛鞭子掛在木犁把上,朝坡下走去。他步子很穩健,光著膀子,黑得冒油的脊背上滲著細細的汗珠。他扛來了四大捆樹栽子,扔在瘦臉腳下。小黃毛跟在後邊,不斷地吐著嘴裏的沙子,汗水在他那沾滿黃沙子的小臉上淌出了一道道黑印子。

瘦臉一把揪住這個小黃毛的脖領,搖晃著:小兔崽子,你還能不能幹得動?快說這五千棵樹栽子七天裏種不完,三百塊就泡湯了!懂嗎?混蛋!

黑漢子默默地走過去,扭開了瘦臉的手腕,用大手護著小黃毛走到一邊。小柱子,你在這兒歇一歇吧,別理他。

你老護著這個兔崽子!你欠他啥?不就是他老子叫沙子埋了,你良心上過不去!瘦臉的嘴歪向一邊,形成一副挖苦人的笑紋。

黑漢子的身子猛地一顫,回過身來,攥緊了鐵疙瘩般的拳頭,朝瘦臉走過去。

瘦臉膽怯了,往後閃著,瘦臉上擠出笑容,求饒說:路駝,哦哦,不不,鐵根哥,我是說著玩的,我被這熱風刮暈了,嘿嘿嘿。

叫鐵根的這個黑漢子,眼睛盯著瘦臉,那目光冰冷得令人心寒,當他的目光落在瘦臉後邊待他們去犁耕的大片沙挖子時,才強咽下怒氣,鬆開攥緊的拳頭。

歇一會兒吧。他吐出這麼一句。

他自個兒走到插進沙土裏的犁杖旁,坐下來,卷起了大煙泡。辛辣的煙嗆得他嗓子更加焦渴起來,摸一下鐵水壺,水壺空了,從住地帶來的水早已被他們喝幹了。他煩躁地把水壺扔在一邊,眼睛注視起眼前這片海浪般起伏的沙挖來。

給你。小黃毛走過來,把一根蔫巴的水蘿卜遞給鐵根,同時又偷看一眼躺在那邊的瘦臉。別看蔫了,吃了還能解渴。前兒個從家出來,媽媽往包裏塞了不少,杜發昨天要去了好幾坦很。

鐵根接過水蘿卜往褲子上蹭了蹭,塞進嘴裏咬起來,果真嘴裏好受多了。他腳下踩倒了一株苦艾草,立刻伸手把草扶起來,培上土。

鐵根哥,我,我是不是影響了你們進度?你可別趕我走啊!小柱子怯生生地望著鐵根那張毫無表情的臉,說得可憐巴巴。

不,這個迸度,本來就不該快。說完,他又沉默了。

熱風仍然挾帶著細沙吹著,太陽高高地懸在被它烤熱的空中,沒有一絲雲彩,沒有一塊涼蔭,這裏的一切生命似乎都被窒息了。這片坨子三麵被茫茫沙漠包圍著,幸存下來,沒有被沙漠吞掉,成了一塊瀚海中的小綠洲。坨子上稀稀落落長些苦艾和駱駝剌,現在也被熱風吹皺了葉子,耷拉著腦袋,灰不溜秋,顯示出生命的艱難。喚,真是個鬼不進的苦沙喲!鐵根心裏咒罵。可他執拗得像頭強駱駝,死不肯放棄這片被稱之為苦沙的坨子。他明白,楊頭兒這次開綠燈準許他進苦沙,並不是他相信什麼奇跡,而是為了湊數,才把這鬼坨子依允鐵根的申請承包給了他,若在七天裏種完五千棵樹完成指標,三個人就獲利三百元,要是完不成任務影響全場向縣局報捷,那就罰他們,扣獎金。

五千棵,媽的,隻要活了十棵,我就拉著楊頭兒到局裏講理!鐵根折一枝路駝刺葉子放進嘴裏嚼著,吸著那苦汁,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他焦慮地看著埋進沙土裏的一壟壟樹栽子,謔地站起來,走過去,用手扒開埋住樹栽子的沙土,挖到底部一看,下邊的土也是幹的。牛犁翻出來時還有點濕的沙土,經熱風一吹,僅有的一點濕氣被吹幹了。顯然,照這樣幹,五千棵樹栽子連一棵也活不成!他用沾滿沙子的手背擦了一下順下巴淌下來的汗珠,被酷曰曬成紫銅色的臉,繃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