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賈詡堪稱‘陳平再世’是不假。不過,你也別太誇大了他的水平。曹丞相聽不聽得進他這番勸諫之言,依為兄之見,尚在可否之間也。”司馬朗微皺著眉,搖了搖頭,“真要除掉孔融,曹丞相恐怕會得不償失。”
“但是,大哥,據目前的時勢情形來看,曹丞相已然對孔大夫動了殺機——而且連賈詡這樣狡猾的謀士都點出了孔大夫非除不可,難道曹丞相自己還會沒認清這一點兒嗎?依小弟之見,曹丞相如今隻是在選擇一個最適當的時機出手罷了。”司馬懿並不隨口敷衍,仍是直抒己見。
“唔……這樣看來,賈詡是準備徹底投靠曹操而與漢室為敵了……懿兒講得對,憑著他的智謀與手段,這個賈文和(賈詡字文和)一定會成為曹操身邊陳平之流的心腹謀臣。”司馬防道,“賈詡這個人陰森叵測、機變無窮,我們司馬家對他應以盡量拉攏、交好為上策,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可與他正麵交鋒。”
“是。孩兒們都記得了。”司馬朗、司馬懿齊齊應了一聲。
“懿兒,你且繼續為為父講解曹操謀取天下的三步大略所遭到的第三層阻力是什麼罷。”司馬離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紫檀木棋枰,向司馬懿看了一眼。
“好的。父親大人,這第三層阻力麼……”司馬懿將那第三枚黑玉棋子輕輕放在了紫檀木棋枰上那第三枚白玉棋子右側,不緊不慢地說道,“便是各據兵眾的四方諸侯對曹操合縱連橫、聯手抗衡。江東孫權、荊州劉表與劉備、益州劉璋、關西韓遂、漢中張魯等都是曹操勢力擴張的幾個重要對手。其中尤以江東孫權、荊州劉表與劉備這兩股勢力最令曹操頭痛。倘若他們聯成一氣、抱成一團,曹操欲想在有生之年一統四海獨攬天下,實是水中望月、難以企及。”
“荊州劉表和劉備固然令曹丞相十分頭痛,但那江東孫權尚是乳臭未幹的黃毛碧眼小兒,豈堪與曹丞相為敵?他最多亦不過是個冀州袁尚、袁譚之流的中人之材罷了!”司馬朗有些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更何況江東真正主事的張昭又是一介華歆、王朗之流的文臣雅士。江東儒臣中又有幾個善於用兵打仗的?你瞧華歆、王朗那兩位名士,坐而論道倒是出口成章、滔滔不絕,起而行道則是丟城棄池、倉皇而逃。”
“大哥,江東孫權本人的真正情形,小弟確是不太了解。但是就憑此次他派出的這個特使的一切表現來看,江東之境其實不乏高明卓異之士。”司馬懿認真地說道,“那個魯肅外表謹厚沉樸,實則精明內斂,居然一見曹操便極力挑動他首攻荊州,那一套李代桃僵、移禍荊州的縱橫捭闔之術實是非同小可!此人善於觀時察變、處處留心許都動態,說不定他一回江東之後馬上又會轉換麵孔,立刻勸說孫權與荊州聯手共抗曹操也未可知。總之,江東方麵最是可慮。大哥,您今後還要將丞相府裏有關江東方麵的一切資料和密報多多送予小弟查閱忖量才行……”
司馬朗這時倒不再與他刻意爭辯了,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好了,這第三層阻力的詳細情形你就不必多說了。”司馬防擺了擺手,繼續追問道,“曹操謀取天下之三步大略最後遭到的第四層阻力又是什麼呢?”
司馬懿的目光投注在那張紫檀木棋枰之上,臉上浮起了一片濃濃的笑意:“孔子有雲:‘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這第四層阻力便在他們曹家內部!”
“在曹家內部?”司馬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愕然地問了一句。
“哦……為父明白了,懿兒的意思大概是指曹家將來有可能重蹈河北袁氏諸子爭嗣、內亂大作的覆轍……”司馬防若有所悟,緩緩點頭,“懿兒,你懷疑曹操若立他的三子曹植為嗣,則必會引起他的長子曹丕、次子曹彰心中不平而憤起奪嗣?”
“不錯。”司馬懿目光一轉,向司馬朗問道,“大哥,你在丞相府中遊處甚久,應該對曹操諸子有所了解。你覺得丞相府的大公子曹丕、二公子曹彰、三公子曹植,這三位公子的個性以及相互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呢?”
“唔……丞相府大公子曹丕能文能武,詩才不俗,倒也沒有什麼別的短處,就是器宇稍稍有些褊狹,胸襟度量不夠豁朗大氣……有一次辛毗給相府諸位公子分配月例開支的玉帛和銖錢,好像給他少送了一塊玉璧,他後來硬是不依不饒地逼著辛毗火速補足了才算了事。當然,依為兄瞧來,他也不是貪圖那麼一塊玉璧,他自己都說得振振有詞嘛——‘玉璧事小,然則物不患寡而患不均也,故而不均事大!’反正,他是最不喜歡別人冷落他和怠慢他的。”司馬朗回憶片刻,又徐徐道來,“二公子曹彰嘛,自十四五歲起便周旋於行伍之間,倒頗有大將之風,性情耿直磊落。至於三公子曹植,二弟你今日在朱雀池盛會上已親眼見到了他的才藝風采,隻怕稱他為‘一代完人’也不足為過。根據為兄平日裏的觀察,二公子曹彰和三公子曹植的關係最融洽,但是曹彰和大公子曹丕的關係有些疏遠,大概是曹丕認為他這個二弟隻有匹夫之勇而心存輕視罷。”
“唔……很好,很好。”司馬懿右手一落,“啪”地一響,把那第四枚黑玉棋子徑自放到了那第三枚白子的前頭,仿佛神兵天降一般截住了白子棋勢前進的方向,瞬間將棋盤上的局勢“扳”了過來。“如此看來,他們曹家所遭到的這第四層阻力,恰恰正是我司馬家可以巧加利用的一個莫大契機!這可真如俗諺所雲:‘再堅固再牢實的城池堡壘,也害怕被人從其內部予以攻破崩裂’……”
司馬懿血濺聚賢閣
五月之末的許都,燥風習習,烈日炙人。城北角的芙蓉池中,碧波粼粼,躍金奪目,鳧飛鶴舞;岸邊則是玉柳飄飄,蟬歌嘹亮,聲聲入耳。卻見那叢叢綠蔭飄拂之間,一座青磚碧瓦的精致酒樓,森然而立,令人望之涼意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