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河上死鬥(2 / 3)

他雖然腦筋不及王長青,但從善如流,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我先前見他遲到,微微有點看不起他,但此時又大為改觀。他看來也並不是柴勝相這等純粹的一勇之夫。自畢煒以下,一個個都甚有可取之處,我心中對此趟赴援東平城又多了幾分信心。可是看看一邊的蒲安禮,我心頭不免又是微微一沉。

蒲安禮現在雖然也已是下將軍,軍銜與我相等,但軍職比我還高一級。攻破高鷲城時,那個跳城牆自盡的女子,可說是死在他手上的。那個女子我至今也不知她的名姓,卻時而讓我記起來。我本來就與他不睦,因為那個女子,可以說令我對他有點痛恨。盡管也親眼見他在高鷲城中舍身力戰,頗建戰功,可是仍然沒法讓我與他相得。這次出兵,還好沒把我直接派到他手下,可是我見到他時仍是裝著沒看見,至今也不曾和他說過一句話。

這時畢煒微微一笑,道:“沈將軍,你這一軍遠來辛苦,此功還是讓與他人吧。解,楚休紅聽令!”

我聽得他叫我的名字,抬起頭行了一禮道:“末將在。”

畢煒道:“解將軍,你所統一軍已久居石虎城,深諳水軍,由解將軍在你軍中分出兩千人,歸楚將軍統轄,充任先鋒。”

解看了看我,忽然道:“畢將軍,不妨由我軍充任先鋒,末將定能首戰告捷。”

畢煒道:“解將軍,你求戰之心,我也知道。但此役非同小可,先鋒隻是偏師,解將軍尚需在中軍坐鎮。”

他這般說了,解也有點失望,但他仍是大聲道:“遵令。”

畢煒又對我道:“楚將軍,你所統前鋒營本與那些妖物廝殺過,此番先行,小心為上,若遇敵人,不可戀戰,以助戰為第一,你可明白?”

他年紀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但這般說來,直如一個長者在教訓晚輩。不過他的話不卑不亢,也不讓人覺得他是居高臨下,我一躬身道:“末將遵令。”

畢煒又看了我們一眼道:“既然已議定,諸位將軍請回船準備。楚將軍,有勞你了,望你能一擊破敵,首立奇功,我等期待好音。”

他這般說,是希望我說兩句豪言壯語鼓鼓士氣吧。可是我隻是淡淡道:“末將明白,請畢將軍放心。”

蛇人的攻擊力,我是最清楚的,畢煒說什麼“一擊破敵,首立奇功”,我也知道那絕沒有可能,不然二太子也不會心急火燎地來再次請援了。

可是這一次,我也絕不會讓蛇人輕易就擊潰我們。

走出畢煒的座艙,黑暗中忽然走出了甄以寧,他迎到我跟前道:“楚將軍,畢將軍有什麼吩咐嗎?”

我道:“啊,畢將軍命我率三千人先行出發。”

甄以寧眼前忽然一亮,道:“楚將軍,請你稍等。”他轉身進了畢煒的座艙。我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他要幹什麼。他是帶我來的,自然也該帶我回我自己船上去,這般把我扔到一邊算什麼意思?還好沒多久,甄以寧出來道:“楚將軍,走吧。”

下了小船,又出發了。駛過解的船隊時,聽得他大聲道:“陶昌時,劉石仙,你二人速速集合本部。”

他叫了兩個人的名字,那想必是兩個千夫長。褚聞中部下,聽說是在千夫長以上不設萬夫長,而是設了五個四千戶,每人統帶四個千夫長,和青月公和紅月公的軍製稍有不同。不管怎麼說,他也發現萬夫長以下設十個千夫長,不免有點太多了。

也許,文侯現在在帝都練的新軍,有可能會將軍製有所改變。如果這真能實現,吳萬齡書上之功,倒也不小啊。我不由按了按懷裏,在臨出發前,吳萬齡把他抄的這一部給了我,原本還給了苑可珍了。我雖然還不曾細看,但這本書也似乎給了我勇氣,好像這本書裏已經聚集了那無名兵法家,以及苑氏兄弟、吳萬齡他們的力量。

回到自己座船上,我正想對甄以寧道謝,哪知他跟我上了船,轉身把小船招呼走了。我正有點不明所以,甄以寧向我行了一禮道:“楚將軍,卑職參軍甄以寧,向畢將軍請命獲準,暫入前鋒營,請楚將軍多多關照。”

他也要去?我不由一怔,但馬上微微一笑,道:“甄先生,好吧,多謝你了。”

參軍本來都是中軍帳中為主將出謀劃策的,甄以寧年紀輕輕,我在他身上也感到一股按捺不住的活力,依稀好像幾年前剛從軍校畢業的自己。

甄以寧也微微一笑道:“楚將軍,你不必那麼客氣,叫我甄以寧便是。楚將軍,請你給我個地方睡睡吧,我已經兩天沒合眼,趁這最後的機會,先好好休息一下。”

我道:“那你先睡到我房裏去吧。”

他有些吃驚,道:“楚將軍,那你呢?”

“隨武侯南征時,我兩三天不睡也是常事,平常站著也能睡著,慣了。甄……以寧,你去吧。”

我雖然是客氣,倒也不算假話。那時在高鷲城中,當蛇人攻得急時,我時常會兩三天不睡,靠著城牆合上一會兒眼,又可以在城頭拚殺一陣。回到帝都來,雖然安全了,但每一天好像仍能在夢中聽到廝殺之聲,每天也隻睡一兩個時辰,倒也不覺如何困倦。何況馬上要出發,我還得命人傳令去。

甄以寧打了個哈欠,也不客氣了,道:“多謝楚將軍,那我睡了,明天早點叫我起來吧。”

他轉身向我的座艙走去。這等小船,座艙很少,隻是一個統艙,連曹聞道也和士兵睡在一起。等他一走,在船上一直等著我的曹聞道忽然開口道:“好一個小夥子,真不錯。”

他自己雖然比我大一些,卻也是個小夥子。這般老氣橫秋地稱甄以寧是小夥子,我不覺笑了:“曹將軍,你也不老啊。畢將軍命我等先行,你馬上去通知錢文義他們去。”

曹聞道說道:“讓我們先走?”他眉頭又有點皺起,我知道他大概又在想是不是文侯的主意,是把我們當做可以犧牲掉的部隊,我拍拍他的肩道:“這次,狼兵有一半跟我們一起走,你也不要老是疑神疑鬼了。”

他倒沒有再說什麼,命人放下小船,便去通知去了。他剛走,又有一艘小船靠到我的座船邊,兩個人跳上船來,到我跟前,一個道:“請問,是前鋒營的楚休紅統領嗎?”

我道:“是啊。你們是解將軍麾下的陶昌時和劉石仙兩位將軍吧?”

他們麵麵相覷,似乎有點詫異我能脫口叫出他們的名字,又跪下來道:“末將等正是。我們受解都統之命,暫入前鋒營,請楚將軍吩咐。”

我忙把他們扶起來道:“兩位將軍,末將需兩位將軍協力,請不必拘禮。兩位將軍,此番上陣,末將當與兩位將軍共進退,若兩位將軍太過客氣,隻怕我要汗顏無地了。”

說了這番話,我倒真有點汗顏。這幾句幾乎是現搬現賣畢煒的原話,他們又是一怔,齊聲道:“楚將軍放心,我等當聽從楚將軍之命,絕無不從。”

他們的話很是誠懇,我不禁又是有一點不安。要是他們也參加那個會議,聽到過畢煒說這話,隻怕不會說得那麼誠懇了吧。不過,我這一番話倒也不純是照搬權術,此番赴援東平城,我可以說是最為了解蛇人實力的。要是隻靠這一千多人打頭陣,隻怕真是要有去無回。我道:“陶將軍,你率本部在我營左側,劉將軍在右側,保持隊伍,不可錯亂。”

劉石仙道:“楚將軍,我們馬上回去安排,請楚將軍用燈語示意便是。”

我不由一怔,都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但又不好問什麼,隻是含糊道:“好的。”

等他們剛走,有一艘船從後麵加快速度駛來。這艘船比我的座船稍小,靠得近了,從那船上放下一艘小船過來。我不知那是什麼人,正待問一聲,聽見那小船上有個人跳上甲板道:“楚統製在嗎?”

我走過去道:“我是。”

那人聽得我的聲音,標槍一般直直站住,向我行了一禮道:“末將是畢將軍麾下百夫長任吉,率弩手六十人,雷霆弩三十具,受命暫入前鋒營聽用,請楚將軍指示。”

那是畢煒手下的雷霆弩手?我一陣欣喜。畢煒這八百人專練雷霆弩,他撥六十個給我,看來也是希望我們一戰成功,定不是曹聞道想的那樣把我們看成無足輕重。我道:“任將軍辛苦,請你們這艘船與我的座船保持並行。哈,有你們的雷霆弩,蛇人這番定要吃個大苦頭。”

任吉臉上倒沒有什麼表情,隻是向我行了一禮道:“遵命。”他年紀甚輕,一張臉也白淨無須,看上去卻極是穩重。等他回去,這時曹聞道又走了過來道:“楚將軍,該出發了吧?”

我一見他,道:“曹將軍,你來得正好,我聽那劉石仙說要我發燈語示意,你知道那是什麼?”

曹聞道說道:“這是水軍的信號,白天以黑白二旗示意,晚上用紅黃二燈。聽說這是文侯所定,有幾十種不同信號,我也不會,不過船上掌舵的一定會,我去叫他發信便是。”

原來如此啊,我不由一陣苦笑。在陸上也有以旗號示意的,隻是簡單幾種,哪裏有水軍那麼複雜,還好我沒露怯,不然劉石仙若知道我連燈語是什麼都不知道,隻怕要看不起我的,那我從畢煒那兒學來的一套話隻怕成了白說。看來,該學的東西,實在不少。

每艘船上都分派了兩個水軍士兵掌舵,我專門跟著曹聞道過去看了看,隻見一個士兵爬上桅杆,把上麵掛著的兩盞燈點亮了,劃了幾下,立刻,一批快船從而加快了速度,離船隊而出。

此時天色已近曙,這批快船一加快速度,較之大隊已快了許多,不過是一小會兒,便離得甚遠。回頭看去,隻見身後隱隱的,是一片燈火,而前方卻黑暗一片。照這速度,五天定能趕到東平城的。

帝國大河,大多是由西流向東的,偏生這條大河是從北而南,實是異數。有人曾說這河也是人工挖出的運河,但想想也未免有點不可思議。從帝都挖一條出海的運河,已是如此困難,要挖這條南北向大河,不知要運用多少民夫了。

我看了一陣,坐在船邊打了個盹。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有人輕輕推我,睜眼看時,卻隻覺眼前明晃晃一片,差點睜不開眼來。

是天亮了。等眼睛適應了強光,我才看見甄以寧正站在我身邊,臉上一片惶恐。他一見我睜眼,便道:“統製,卑職該死,讓統製在甲板上睡著了。”

我站起來道:“你沒什麼錯啊,我本來也慣了。睡得好嗎?”

甄以寧臉上還是惶恐不安,道:“楚將軍,卑職實在太無禮了,今晚我睡到大艙裏便是。”

我笑了笑道:“軍中不論大小,皆是兄弟。你大概入伍還不很久吧?”

甄以寧臉一紅道:“是啊,我今年剛畢業。楚將軍,你也是軍校畢業的?”

“是啊,好些年了。”

說了這話,我不禁歎了口氣。其實也沒幾年,隻是經過南征一役,已恍若再世為人,軍校中學習的情景,真的好像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甄以寧咬了咬牙道:“那就是。今晚我睡到大艙去,楚將軍,你好好休息吧。”

我道:“你若睡不慣,在我艙裏搭個鋪便是。”我見他舉止談吐,頗有教養,隻怕也是個世家子弟,要他和那一班老兵住到一起,隻怕是不會慣的。他沒半點尋常世家子弟的驕奢之氣,對他我倒很有好感。哪知甄以寧道:“楚將軍不必費心了,現在不慣,總要習慣的。楚將軍,你先回艙休息去吧。”

這少年倒沒一點紈絝子弟的樣子,我微笑著看著他道:“甄以寧,令尊大人尊諱如何啊?”

他聽得我的話,臉上卻是一紅,道:“家父隻是一個小官,不過他一向教導我,人生在世,首先要吃得起苦,方能有成。這話卑職時刻銘記在心,不敢有違。”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令尊大人真是教子有方。”

在甲板上打了個盹,也實在仍有些困倦。此時河麵上船隻已在全速前進,千帆競渡,兩岸的樹木花草也似極快地向後退去。

我還能不能看到這樣的景色了?搖了搖頭,把這不吉利的想法拋開,交代了曹聞道幾句後,我回到自己座艙中,倒在床上。

甄以寧起床後,收拾得很是幹淨。我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雖然對甄以寧說是慣了,到底還是覺得困。頭一碰到枕頭,便呼呼睡去。等甄以寧來叫我吃飯時,已近黃昏。我走出座艙,見甄以寧畢恭畢敬地站在座艙門口。他一見我出來,恭恭敬敬地道:“楚將軍,是把飯菜送上來嗎?”

我道:“還有飯菜嗎?”這船不大,一共也不過一百來人,我本以為和以前軍中一樣,發些難以下咽的幹餅做幹糧,沒想到船上居然還能做飯菜。

吃過了飯,我到了船頭。吃飽喝足後,周身也像充滿了力量。正起東北風,周圍數十隻快船扯足了帆,駛得正快。我看著前麵,道:“甄以寧,還有幾天能到?”

甄以寧道:“稟統製,此番順風順水,船行極速,今日是三月十二,照這速度,十四日晚間便能到達東平城了。”

那麼還有兩天了?我掃視了一下左右。前鋒營的十來艘船緊貼左右,再遠一點的地方便是陶昌時和劉石仙的船隊。我道:“這兩天好好休息,到了東平城,隻怕想睡都沒得睡了。”

甄以寧道:“統製,你隨武侯南征,與那些蛇人麵對時,可發現他們有什麼不同?”

我沉吟了一下,道:“蛇人力量極大,動作也非常快,尋常野戰時,五六個人對一個蛇人也不敢說穩操勝券。這種怪物實是天生的妖孽,也不知哪兒來的。”

甄以寧想了一下道:“難道它們便沒有弱點嗎?”

“我隻發現它們不擅用弓箭,準頭極差,二三十步外它們便射不中你了。可惜,它們身上也有厚鱗,尋常弓箭也同樣傷不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