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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用什麼目光看我們,我們都不會挑一個黑白瞳孔的男孩認養,不會在星期天帶他去動物園,不會給他買球鞋。『可*樂*言*情*首*發』天哪,我為什麼要陪老楊來這個地方?

楊院長把我們帶到最後一排,她像是憑空變出一個女孩,個頭還沒課桌高,滿臉是皴,在這種季節一看就知道是哭皴的。她坐在凳子上兩腿懸空,茫然地看著楊院長。這個看上去不那麼狠,不那麼難弄。我踢了楊遲一腳,讓他快點定奪。他真的快要把自己變成一個挑菜的了。

老楊點點頭。我們三個同時鬆了口氣,整個過程像一場艱難的拔河比賽,經過漫長而尷尬的拉鋸戰,忽然勝利倒向一方。我們挑到了合適的孤兒,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

老楊蹲下,對孩子說:“你叫什麼名字?”

楊院長說:“她叫戴黛。”

這時藺老師插嘴說:“戴黛不行。”

楊院長擺手示意藺老師不要說話,這個細節被我記住了,但我當時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我看了看手表,恰好中午十二點,外麵的雨沒停。

藺老師蹲下,摸了摸孩子的臉,對著同樣蹲下的老楊說:“戴黛今年四歲,她沒有任何殘疾。”

事後,我們坐在福利院的管理處,老楊付錢,這時他必須出示身份證明。藺老師說:“你是農藥廠的,怪不得。”老楊問,農藥廠有什麼必然性。藺老師說農藥廠的效益不錯,九七年到處都是下崗工人,社會不太景氣,而農藥廠暫無倒閉之憂,聽說還成功轉製,廠長成了大股東,令人豔羨。

“我想,福利院才是永遠不會倒閉的。”老楊說。

老楊付掉了一年的認養資助,共計一千兩百元。楊院長走了,由藺老師陪著我們。我轉到一堵牆前麵,看牆上貼著的管理名單,讀到一串有趣的名字:戴宗,戴笠,戴雨農,戴維斯……我問藺老師,這什麼意思。她說:“這是遺棄的孤老,都神誌不清了,記不得自己的名字,我們就給他們取名字。”

我說:“戴城的孤老也姓戴,我以為他們都姓黨呢。孤兒姓黨吧?”

藺老師說:“孤兒也姓戴,不過名字比這個好聽。”

“會叫什麼呢?”

“在那邊,戴黛在這排。”藺老師指著旁邊說,“戴建華,戴誠,戴安娜。我們給小孩取名字還是會考慮周全的,畢竟他們要用一輩子。”

“戴宗呢?”我說,“神行太保啊。”

“我都說過了,是些失去記憶的老人,恐怕他們也不會離開這裏了。我們隻為了好記些。”藺老師有點不耐煩地說,“總不能像監獄一樣給人編號吧?”

雖然無稽,但還算說得通。這是我當日見到的唯一有趣的東西,後來我發現有一個人的性別欄裏寫著“雙性人”,這三個字堂而皇之地出現在牆上,年齡是十六歲,我就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戴黛這個名字很好聽,疊音,順耳,但是念多了又覺得像個惡作劇。就像鳳尾竹被稱之為鳳尾竹,她擁有了戴黛這個名字。藺老師說,這些名字孤兒們會用一輩子,後來她又說,其實也不一定的,如果被領養走了,他們就可以擁有另外一個名字,這個被賦予的戴姓(以及連帶的名字)也就作廢了。從這個角度來說,孤兒們的名字既神聖又像是一場遊戲,有人期望改名字,有人永遠沒有改成,還有人改了名字不料被退回福利院又不得不使用院方賦予的名字。

“如果拋棄的孤兒身上有便條什麼的,寫著自己的名字呢?”

“那也得改。”藺老師說,“至少在我們這兒是這樣。”

“戴黛有本名嗎?”

“她什麼都沒有,便條也沒有。”

我們離開福利院,天上還在下雨,抬頭看到遠處的虎山,一座歪塔豎在山頂,隔著迷蒙的雨水,它收縮成一個輪廓,像是水中的倒影。根據專家的測量,它的斜度超過了著名的比薩斜塔,假以時日,它會一個倒栽蔥從山上摔下來。

藺老師把我們送到門口,她一直走在我們身後。

“公共汽車站在哪裏?”老楊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