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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是坐公共汽車來的?”她問。

“打車來的。”老楊說,“這一帶出租車太少了,我估計得坐公共汽車回去。”

藺老師指了一個方向,沿著小路繼續向前,穿過這片地區就會有條大路,公路繞著山在這裏打了個彎,小路像弓弦一樣橫切過去。到大路口轉彎,穿過鐵路橋,那兒有個公共汽車站,有一趟車可以把我們帶回市裏。

我們走出去,身後福利院的大門咚的一聲關上。這地方連一塊可以相認的牌子都沒有。

路很好走,鋪著一層很厚的碎石子,不算很滑。這時起風了,頂頭吹來,雨點稀疏而飽含力量,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甩在我的臉上。這是降溫的時節,有一股寒流從西伯利亞長途奔襲至南方。我們都裹緊了衣服。

“下次騎自行車來吧。”小蘇說。

那未免也太遠了,況且就要進入冬季。你帶著自己的孩子,騎著自行車在冬季的街上吹自來風,固然合情合理,但帶著一個孤兒顯得太他媽的不夠意思了。

小蘇無語。經過鐵路橋下時,頭頂上正隆隆地開過一列貨車。我們站在橋洞裏避著風點煙,一直等火車開走。

據說那個出租車司機就是死在橋洞裏。我們這座城裏,以前也有殺人越貨的事情,但殺出租車司機似乎是頭一回,而且人們把情況說得很慘:司機被凶徒用鋼絲從後麵套住了脖子,勒死了。

老楊說,勒死其實沒什麼慘的。老楊已經去過好多縣城,南方的,北方的,西部的,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又好玩又可怕,什麼殺人搶劫、吃喝嫖賭都有。這會兒他順嘴講了個火藥槍打死農藥銷售員的故事。小蘇有點受不了了,說:“你以後當著小孩別講這個。”

老楊說:“我瘋了,我認養一個小孩給她講這種故事?”

小蘇說:“你就是有自己的小孩也別講。”

在藺老師所說的那個拐角口,看到一個歪著的站牌。有一輛公共汽車碾著雨水,沙沙地向前開去。我們扔了煙頭同時狂奔,試圖追上它,大呼小叫揮著手。我相信司機一定在反光鏡裏看到了,但這個渾蛋沒打算載上我們,有一度他甚至沒加速,讓我們處於能追上又追不上的境地。之後它才轟地跑遠,我回頭一看自己追出站台大概有一百米遠,褲腳上沾了很多泥。

你說為什麼不是這個公交車司機被人勒死呢?

我在站頭上就想起戴黛的模樣,還有藺老師的話:她什麼都沒有,便條也沒有。仿佛那張便條即使存在也不能改變什麼,於是它的缺失也變得無足輕重。藺老師蠻酷的,說話口氣有點冷漠,帶著點警惕,好像我們是怪物。我們三個男的去認養孤兒確實很怪,對吧?

二月裏,我和楊遲幹過一件古怪的事,夜裏我們出去喝酒,喝到糊塗了,走到街上遇到個賣玫瑰花的小姑娘。她跟著我們,要老楊買朵花送給我。我可得意啦,老楊氣壞了。照通常的辦法,扮凶就能嚇走她,但老楊做不出來這種事,他這輩子沒在任何場合對女孩凶過,哪怕是個賣花的呢。於是他很不合時宜地轉過頭跟她聊了起來,女孩說:今天是情人節啊。我們倆麵麵相覷,最後我忍不住問她:“你覺得我們倆很像情人嗎?”她竟然對著我點頭。老楊說:“所以,我要買花送給他,對嗎?”她又點頭。

這下輪到我生氣了。我說:“花不買了,我要把你買回家。”

是不是所有在街上乞討、賣花的孩子都在等著這一天?反正她捧著花在後麵追我,我撒腿就跑。老楊不想跑,她跟著老楊就可以了,因為我們住在同一幢樓裏,找到老楊就能找到我。我跑到橋上,抱著欄杆吐了一會兒,抬頭一看,這倆傻缺站在五米開外看著我,一高一矮,一個手裏打著雨傘,一個懷裏抱著花。

我對老楊說,扔下她,跑。楊遲不幹。我說這種小孩都有大人帶著的,比我們有錢,這他媽是中國,不是狄更斯的小說。小孩搖頭說,我今天晚上回去也是睡橋洞,沒你想的那麼舒服。我說,你帶我去橋洞,我要把你的主人打出屎來。她說,我跟你回家,你答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