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售員每人每天有十五元的差旅費,很微薄的津貼。『言*情*首*發www.Klxsw.com住的旅館也有要求,不能住單間。那個年代,旅館是按床鋪計費的,兩三個人住一間的情況很普遍,彼此素不相識。較理想的情況是兩個銷售員一起出去,住一個雙人房,這樣就等於是個包間了,既安全也有照應。但是朱康為了省錢,帶著老楊睡進了一個有二十人的大間,這可是縣城的通鋪,什麼滋味自己知道。兩天睡下來,老楊就覺得身上不對了,有跳蚤。他雖不是嬌生慣養,這二十多年也沒嚐過跳蚤的滋味,趕緊去賬台投訴,賬台給了他一包六六粉,讓他自己處理。老楊知道六六粉不是什麼好東西,不能像爽身粉一樣往身上撲的,就對朱康說換個地方住吧。朱康告訴老楊,這筆欠債肯定是要不回來了,假如身上不長跳蚤,下回包部長還得讓他們來討債,一直他媽的討到春節,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帶著跳蚤回廠,最好把跳蚤往包部長身上扔,下回就清閑了。老楊聽了,覺得朱康不是人,是豬。
朱康有個很糟糕的習慣,喜歡自稱是老楊的師傅,還不給叫朱師傅,因為諧音像豬,非要叫康師傅才過癮。出差在外,朱康也是常年吃康師傅方便麵,身上一股香辣味。老楊不太愛吃這個,路小娟曾經告訴他,方便麵不能多吃,她們醫學院女生做過實驗,喂野貓吃方便麵,吃了一學期,貓毛全都掉光了,可見方便麵有多可怕。老楊看著朱康三十歲微禿的額頭,把路小娟的話講了一遍,朱康無所謂,老楊就撂下他獨自跑到飯館裏吃東西。過了一會兒朱康來了,跟著一起吃,吃完了由老楊買單。
老楊說:“朱康,我要住到好點的旅館去。跳蚤我已經養在玻璃瓶裏了,你可以把它帶回去送給包部長。”
縣城很小,和戴城相比自然顯得落後而破敗,白天還能產生一些優越感,到了夜裏簡直沒什麼可看的,乏味得令人想睡。老楊住在幹淨旅館的雙人房間裏,對麵的床鋪空著,祈禱這一晚不要再有人入住,他就等於是包間了。夜裏坐在床上,覺得身上還是很癢,去洗澡間用半熱半涼的水把自己衝洗一番,穿著短褲跑回房間往被子裏一鑽,心想明天怎麼辦?對一個城裏人來說,身上有跳蚤是件非常羞辱的事情,但是總不能把衣服燒了。這麼熬了一夜,第二天去找朱康,他不在,旅館說他退房了。楊遲又去討債,發現朱康也沒來,心裏有點起疑,這王八蛋究竟去哪兒了呢?兩天之後,他打電話到廠裏彙報情況,包部長罵道:“朱康昨天就回來了,你還在劃水縣玩什麼?”老楊想,果然著了朱康的道。買了一張汽車票趕回戴城,先到農藥新村,身上倒是不癢了,但他爸爸一聽跳蚤的事情,二話沒說,把他的衣服全都扔到了垃圾筒裏。
戴城的人們不能容忍跳蚤。我和楊遲小學時代,曾經看到一個頭上長虱子的女生被老師驅逐出教室,勒令剪去辮子,在操場上用篦子梳頭,然而她似乎還是不能弄幹淨自己,就直接退學了。我一直記得她自卑而痛苦的眼神,以及老師們過於誇張的恐慌。我們窮,但是還有尊嚴的底線,這就是身上不能有跳蚤。
到了廠裏,老楊滿處找朱康,銷售科的人說朱康在醫務室,被跳蚤咬了,他主動要求檢查自己有沒有得鼠疫。這顯然是擺擺樣子,鬧出點動靜嚇唬人。老楊本來不想說自己也被跳蚤咬了,這時不得不撩起衣服給同事看,一溜紅點。同事用手指蘸了唾沫,在紅點上抹了兩下,確認道:“不是畫上去的,是真咬了。”老楊憤怒地說:“我幹嗎要往身上畫這個?”同事說:“你不知道,真的有傻逼這麼幹過,欺騙領導,企圖逃避任務。”
包部長把老楊和朱康一起喊進辦公室,楊朱二人彼此嗤之以鼻。朱康告訴包部長,楊遲這個學徒很不配合,講話也結結巴巴的,別說討債,就是放債都不行。包部長奸笑著對他說:“我打電話給那家欠債的公司了,他們認為,楊遲的表現很積極,而你根本懶得說什麼話。”朱康大怒,拉起衣袖給包部長看手臂上的紅點,像朱砂痣一樣:“我被跳蚤咬了!”老楊無奈,也拉起衣服給朱康看:“我這兒也有。”
包部長歎氣說:“為什麼每一個去過劃水縣的人,最後帶回來的都是跳蚤咬的包,而不是錢?你們兩個,立刻給我滾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