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之後,我的飛碟就完蛋了。『可*樂*言*情*首*發』這件事得怪一個**歲的男孩,他是個胖墩兒,由他老媽帶著來到兒童樂園,他老媽是個瘦削、尖嘴、凸眼珠的女人,看上去非常不好對付的那種。下雪的日子,園裏什麼人都沒有,我坐在操作間看這對母子,冷冷清清的,他們也不說話。這麼看了一會兒,我有點出神了,盯著別人看是件不禮貌的事情,男孩抬頭回敬了我一眼,又拉了拉他老媽的手,指指我,示意我在偷窺他。
我有點不高興。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腦袋隱藏在操作間灰蒙蒙的玻璃小窗後麵,反光,其效果約等於遺像,而且我一臉胡子,頭發蓬亂,披著件很爛的粗布工作棉襖,這副樣子有多矬吧。我走出來,他們還看著我,讓我非常無聊,攏著袖子對天空喊了一嗓子:坐飛碟了坐飛碟了,十塊錢一次,半價打折。
我的意思是轟他們走,不坐飛碟別在兒童樂園晃悠,去湖裏劃船吧。小孩一點不怕我,大聲說:“你的飛碟轉不起來。”
“胡說。”我說,“能轉的。”
“轉一個給我看看?”
“放屁。”我說,“不給錢怎麼可能轉?”
小孩說:“就算轉得起來我也不要坐你的飛碟,你這裏太破了,我要去戴城樂園玩。”
我想了想,好像是在電視新聞裏看到過戴城樂園,位於高新技術開發區,剛剛造起來的。那地方太遠,我沒去過。小孩說:“你不知道了吧?那是華東地區最大的樂園。”我說:“華東是哪兒呀,你告訴我。”小孩撇嘴,給我報出了華東六省一市的名字。地理學得真不錯。這時小孩的媽露出了一絲嚴肅的微笑。我隻好說:“有誌氣,將來去戴城樂園玩。”這句話得罪了孩子媽,大概覺得我沒資格評價小孩的誌氣,她冷冷地說:“不用將來,他現在就能去玩。他不會像你一樣,將來——二十多歲就守著個飛碟過日子。”
我很受傷,回到操作間抽煙,聽見小孩在外麵念經一樣嘮叨:你的飛碟轉不起來,轉不起來。我打開窗,對著他喊:“能轉!”
“不能!”
我必須跟他賭氣,我指望這台老邁的飛碟升上去,淩空轉動,勾起他的**。如果他想坐飛碟,我一定免費給這娘兒倆上去,發誓讓他們在上麵轉半個小時。我手忙腳亂,應該先推電閘,後按綠色按鈕,我搞反了,按下了綠色按鈕,再推上了電閘,大概是瞬間電流太強,隻聽飛碟發出一聲怪叫,操作間裏咻地閃過一道白光,一切都靜止下來。飛碟不動了。
小孩拍手大叫:“就是不會轉!”
時隔多年,我已經承認了大部分人對我的判斷:我平庸、無聊、衰,既囉唆又結巴,但我不能忍受這種羞辱,讓一個小孩來指證我是個倒黴鬼。我跳出操作間,向他撲過去。其實我隻是心裏難過,想嚇唬嚇唬他,並不打算當著他老媽的麵動手。孩子的媽厲聲說:“想幹嗎?摔死你。”我一腳踩在路邊的冰麵上,當著他們的麵,四仰八叉摔了下去。等我起來時,那對奇怪的母子已經走掉了,依稀聽見媽在教育兒子:以後不要亂說話,這飛碟不轉了,管飛碟的人就失業了。小孩還嘴說:你讓他摔一跤,他就摔了,你還不是一樣亂說話嗎。我坐在冰上,越想越害怕,拍屁股站起來溜回操作間發呆。
下午寶珠來了,把自己裹在一件厚重的棉風衣裏,紅圍巾在脖子上繞了三道,好似印度阿三的纏頭。我在操作間裏反複敲打按鈕,告訴她飛碟壞了。寶珠過來撥弄了幾下,說應該不是壞在按鈕部位,似乎是外麵的馬達壞掉了,不是燒了就是短路。後來她又說,電器壞了,踢幾腳,拍兩下,往往就會恢複正常,但這鐵飛碟太大了,踢上去恐怕會把腿骨弄折,還是去找個維修工來解決問題吧。
我失望地坐在操作間裏,寶珠向我抱怨說:“放寒假之前想來玩一次的,你太不爭氣了。我要回老家了。”我說你們大學生講話都很古怪,回老家就是死掉的意思,大過年的說這個太不吉利。寶珠想了想說:“對哦,我的老家就在戴城,我隻能說回家。”臨走前,她拍拍我肩膀,“把飛碟修好,開年我還要來坐飛碟的。”
“我不想開飛碟了,我想去幹點別的。”我說,“你覺得我比較適合什麼工作?”
“隨便,你幹什麼都可以,就是別來和我討論工作。”
寶珠甩手,走到“勇敢者之路”前麵,那兒有幾根梅花樁,都不是很高,上麵堆著雪,像一些晶瑩的**。她找了一根樁子,抬手把雪掃掉,一蹬腿站了上去。然後我看到她左腿提起,右腿穩穩地紮在樁子上,雙手平舉。
我有點發呆,問她是不是學過武術,她說:笨,這是舞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