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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那天下午我在考場裏走神了。『言*情*首*發www.Klxsw.com補考卷子發下來,題目仍然看不懂,一堆數字在白紙上跳舞。統計學老師奸笑著說:“畢業之前再補考一次吧。”他還想再收一百。

我坐在教室裏靠窗的地方,雪下得很大,我難得有機會在白天看看窗外的景色。隻見對麵是戴城大學著名的鍾樓,一幢紅磚砌成的房子,帶尖頂的,仿佛教堂,上麵的鍾是早就沒了。我想起來,戴城大學以前是所教會學校。那個鍾樓我進去過,一層到三層全是教室,再往上就鎖死了,據說可以爬到大鍾上麵去。以前那樓頂上有十字架,後來拆了。想必以前還有耶穌、聖母、天使,現在什麼都沒了。

我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當初廠醫姐姐的家就在大學邊上,站在她的陽台上,我能看到這鍾樓的一角。她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念過大學,其實我說她隻顧和我**是有失公允的,她還教了我其他的,比如聽聽古典音樂啊,看看現代小說啊,但我當時不太在乎這個,以為這種事情就像吃飯一樣,屬於生理範疇的東西,不用教,反而是**顯得像是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我站在她的陽台上,陪著她眺望鍾樓的一角,會感到有點憂愁。在各種天氣裏,它存在於我的視野,晴天像意大利,雨天像英格蘭,下雪天像俄羅斯,起霧的早晨什麼都看不見,像天國。反正很矯情。在高新技術開發區出現之前,我們這座城裏沒什麼外國人造的建築,都是瓦房,或者老蘇聯的小樓房,隻有這所大學裏還留著點殖民地的遺跡。小時候,我有個老師愛控訴這個,動輒拿戴城大學打比方:“看,這就是帝國主義在中國造的房子。”我倒覺得蠻好看的。老師說:“十裏洋場,上海的租界,更醜惡。”我去上海一看,房子更好看,而且掛了人民政府的牌子,也蠻適合的,什麼機關大樓都不給進去。我不知道那老師為什麼恨鍾樓,正如我不知道廠醫姐姐為什麼愛鍾樓。

我對著統計學的考卷想這些,雪還在下,天黑了下來。我手腳冰涼,想起寶珠,就扔下考卷站了起來。統計學老師繼續奸笑:“才十分鍾你就考好了?”我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下,剛才出神的片刻我以為度過了很久呢。我不理他,走出教室,冒雪來到戴城大學的女生宿舍門口。

戴城大學的女生宿舍管理嚴格,仿佛女子監獄。當初我在老楊的化工學院,女生宿舍隨便登記一下就能上的,證件都不用出示,在路小娟的醫學院則是仗著腿快往樓上躥。到了戴城大學,一切皆不管用,兩棟女生樓用高牆圍起,傳達室距離樓房有一百米的空白地帶,毫無遮蔽,腿再快也不行。並且,這地方是不給任何男性進去的,就是女生的爹都不行,男教授更免談,男教授最流氓,全是禍種。傳達室門口貼著一係列管理章程,最後警告:男性擅闖直接拖走,扭送保衛科和派出所。如此戒備森嚴,女生畢業時除了給學位以外應該再發一張處女證。

這一年裏,中國很多大學都在衝刺“211工程”,大意是指二十一世紀的一百所大學。我不太明白這裏麵的出入,楊遲告訴我,就是到世紀末以後,全國就隻有這一百所大學是靠國家撥款養著的,專門培養精英分子,簡稱精子。其他大學都得自己找食吃,培養的隻能算尿液。不過他已經畢業了,是尿是精子也無所謂了。至於戴城大學,本城高等學府的獨生子,還有一些不太正規的學院正在合並進來,以至於到了九十年代末,城裏大大小小的學院全都掛上了戴城大學的牌子,連我以前想讀的化工職大也跟著一起發達了,順便把化工技校變成了大學附屬技校。這都是為了211工程。後來的結果我也忘記了,二十一世紀我不在戴城混了。

我的前半生,不知何故,對牆特別敏感。從小到大,什麼牆頭我隻要瞄一眼就知道自己能不能躥上去,不僅僅是高度,還關係到牆麵的摩擦力、牆頭的障礙措施。至於這女生宿舍的圍牆,想都別想,冬天掛著冰淩,牆頭還有鐵絲網,要不就是摔死,要不就是掛在那兒等人來捉。我隻好老老實實走到傳達室門口,對著一個大爺說:“我找林寶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