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滿臉不耐煩,隔著窗子問我:“哪個寢室的?”
“不知道。
大爺不給我麥克風。我沒轍,站在門口用肉嗓子喊了一嘴,聲音洪亮,不比喇叭差,兩棟樓用嗡嗡的回聲呼應了我,沒一個女生出來。大爺嘲笑道:“都放假了,你還來找什麼人。”我作勢要往裏闖,大爺說:“警告你,你這種行為是破壞211工程,直接拉你去勞教。你闖一個試試?”
很早以前我就說過,這輩子最煩看大門的。他們守著一道門,對別人點頭哈腰,偏偏就是不讓我進去,偏偏不喜歡我。我前半輩子就是靠闖、靠騙、靠腿快,與他們周旋,然而這次我遇到個最厲害的,別說是我,任何男人都不給進去,公狗也不行。其實我應該感謝他,在這道門前麵,我終於和所有道貌岸然的男性平等了。
我朝傳達室偷偷豎了個中指,嘴裏說:“謝謝大爺,你要是不提醒,我就犯錯誤了。”知道不能得罪他,否則那個高音喇叭就永遠不會給我使了。我決定回家,走出去一段路覺得肩膀被什麼東西甩了一下,轉身看見寶珠在我身後,一手拿著零食袋,邊吃邊朝我咧嘴笑。
“補考怎麼樣?”
“又交白卷了。”
“看上去鬱鬱寡歡的嘛。”
我告訴她,心情不好是因為飛碟完蛋了,我也就失去了唯一的工作。寶珠扼腕歎息。我又說,其實這份工作也掙不到錢,幹得我像傻逼一樣,一點理想都沒有了,不做也罷。我們換了個地方,在冷颼颼的教室裏坐下來,寶珠說這是她平常上晚自修的地方。她把零食袋子遞給我,那種很差勁的膨化食品,照路小娟的說法是吃下去不但會發胖,還會內分泌失調。我看看寶珠,她上嘴唇的汗毛確實過於濃重了些,本來想勸她少吃點膨化食品的,但這話說出來,女孩子肯定生氣,她要是趕我走,我就更無聊了,於是無言地替她吃光了零食,反正我不怕多毛。天黑了下來,教室裏越來越冷,我們到學校外麵吃了碗熱麵條,稍稍暖和了些。寶珠忽然說:“去我的寢室坐會兒吧。”
“能讓我進去?”
“不能,”寶珠說,“混進去。”
她用傘擋住臉,又用身體擋住我,趁著天黑鑽進宿舍,老頭在傳達室看《新聞聯播》呢。寶珠說,現在管得比以前更嚴,如果發現男性出現在宿舍,不僅要法辦,相關女生也要處分,如果有不軌行為則開除,還用了個連坐法,同寢室的女生倘若知情不報也要受到懲罰。我說:“那你怎麼敢把我弄進來?”寶珠說:“你囉唆。”
寢室就寶珠一個人住著了,八個床鋪都落著蚊帳,還加一道花布簾子,被褥都打成包裹放在裏麵。對比楊遲的大學宿舍,那鬼地方不僅亂,還散發著動物園的騷臭,洗都洗不掉,味道都滲透到牆壁中了。這種宿舍居然還留宿女生,一晚上住下來,她也會變成個騷臭的。所有的男生都向往著能住到女生宿舍去,香香的,軟軟的,把它弄臭一些些。
寶珠去水房,我在寢室裏轉了一圈,有點浮想聯翩。說起來,在我少年時代,十七八歲時,也曾經留宿在一個女孩子的宿舍裏,那種感覺讓我難忘,神秘,溫存,還安全。它和廠醫姐姐家的小床並稱我人生的兩大吐血點。時隔多年,在二十四歲時,我又來到了女生寢室,不免又想吐血。過了一會兒寶珠回來了,對我抱怨說:“水房裏竟然有男生。”
我說:“也是溜進來的?”
寶珠說:“是啊,蠻討厭的,穿著拖鞋在刷牙呢。反正放假了也沒人知道,招搖過市。”
這時有人敲門,寶珠開門,外麵站著個女生,對她說:“寶珠,不好意思,寢室裏就我一個人了,住著害怕,讓我男朋友來陪我的。剛才嚇著你了。”
寶珠說:“沒事,我不會給你說出去的。”
女生說:“謝謝啊,我請你吃糖。”一轉臉看見我在裏麵坐著,立刻說:“喲,你也藏著一個呢。”
我說:“你好。我沒藏,坐著呢。”
女生說:“別拘束,我也不會說出去。”又對寶珠眨眨眼睛。“這一看就是頭一次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