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山子起得早,挎了一個籃子,去山坡上拔青草喂雞。來到山坡上,山子看到了一幅極為美麗的景象:東邊,太陽還沒冒出來,可天已是一片桃花色了,下邊的顏色深一些,越往上越淡。天空中沒有一朵雲彩。一群山鴿子從南邊飛過來,它們飛翔的姿勢很好看,先是拍打著翅膀飛,然後展翅往前滑翔。接著,又有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往那一片桃花色飛去。它們不像鴿子飛得那麼平穩、有秩序,而是像海裏跳躍的魚一樣上下穿插著飛。麻雀們很快變成了一些小黑點,融入那一片桃花色裏,不見了。
村子裏,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冒著一柱一柱的白煙和青煙。公雞趾高氣揚地長鳴,狗虛張聲勢地狂吠,驢肆無忌憚地號叫……整個村子,熱熱鬧鬧的,富有生氣。
山路上,有扛著钁頭去地裏除草的老人,有挑著擔子去掰玉米的壯漢,也有挎著籃子去割草、挖野菜的男孩和女孩。老黃牛甩著尾巴慢悠悠地走著,還不時地抬起頭來哞地叫上一聲,那叫聲,在山間傳得好遠好遠。小灰驢馱著雙鬥簍子,一顛一顛,走得很帶勁兒,四隻蹄子,在石板上很有節奏地敲著。他們和它們的身上,也都披上了一層淡淡的桃花色。
這時,有一個男人放開嗓門兒唱起來,唱的是豫劇,嗓子有一些啞:
尊壯士你不該,把話錯講,
細聽俺花木棣,細說端詳……
不一會兒的工夫,東天的桃花色變深了,成了胭脂色。而且,四周的山崖、石堰、石屋、榆樹、棗樹……全都染上了一層胭脂似的。山子伸開兩隻小手,白白的手掌上也染上了胭脂。緊接著,東山上,那天與山交界的地方,緩緩地鑽出了一個通紅通紅的大蛋黃。那蛋黃看上去有點兒軟,顫顫巍巍,慢慢地往上升、往上浮,就像有氣流托著它一樣。
很快,天地間的胭脂變成了光芒四射的金色。
山子拔了半籃子嫩草,挎著往家走,忽聽天上有一聲鳥叫:“光棍倒出!”他抬頭一看,一隻黑色的鴿子般大小的鳥停在了空中,翅膀上下扇動,身子卻不往前飛。山子就應了一聲:“光棍倒出!”那聲音與“呱呱呱咕”比較接近。這是隻布穀鳥,當地人叫它“光棍倒出”。這個空中停車的本領,是布穀鳥獨有的,別的鳥都不會。它能停在空中好長時間呢!
隻要“光棍倒出”一叫,就有孩子不知在什麼地方應聲:“你在哪裏?”
然後,聽布穀鳥又叫:“光棍倒出!”
孩子們又應聲:“我在山後!”
布穀鳥又叫:“光棍倒出!”
孩子們又應聲:“快快種豆!”
山子很快也學會了,每當布穀鳥叫時,他就跟它對話。他還跟著學鳥叫:“呱呱呱咕!”學得還挺像。
才在東灣住了一年多,山子就學會了雞叫、狗叫、羊叫、驢叫、豬叫。連那種半大的剛學會打鳴的公雞的叫,也學得很像。母雞下蛋的叫聲,也會。每當母雞下了蛋,紅光滿麵地從窩裏鑽出來,在院子裏邊走邊炫耀地叫著“咯咯、咯咯咯大——咯咯、咯咯咯大——”山子就從屋裏跑出來,邊伸手從窩裏掏出那隻溫熱的雞蛋,邊學著叫“咯咯、咯咯咯大——”。
狗叫,主要是學小狗叫。大狗的聲音太粗,像老頭咳嗽似的,學不來。有一回山子看見坡下有兩隻狗在棗林裏轉悠,就躲石牆後邊學狗叫,引得那兩隻狗也叫起來。山子扔石頭砸它們,兩隻狗一邊躲,一邊更加起勁兒地叫。接著,整條街上的狗全都叫了起來,“汪汪汪汪”叫成一片。山子露出頭去,看看棗林裏的兩隻狗,偷偷地壞笑。
羊叫也會。每當放羊的趕了一群羊過來,山子就跟著羊們一塊兒叫。山子叫,羊也叫,放羊的老漢就笑了,說:“這孩子,這麼好玩啊!”
驢叫,是學公驢叫,當地人管公驢為叫驢,叫驢叫起來,不管不顧,仰天長嘯,聲嘶力竭,旁若無人。驢叫不像羊叫是從鼻子裏發音,全憑嗓子吼。山子還特別喜歡小驢駒子,那腮上的毛紮煞起來,特別好看,特別喜人。有好幾次,他想上去抱抱它,又怕它踢人,還怕驢媽媽跑過來咬自己、踢自己。毛驢的後腿勁兒很大。母驢又叫草驢,草驢是不會叫的,隻會哼哼唧唧。這山子可學不來。
山子也學過馬叫,但馬那噅噅地叫,很不好學。馬叫是從喉腔鼻腔的深處發音。學馬叫時,還得用舌尖抵住上頜。馬叫不好學,叫起來聲音也不大,也不大好聽,不如羊叫、雞叫、驢叫響亮,山子也就不學了。
豬叫也不好聽。山子學的是逮豬時的豬叫,那叫聲又響又亮,一聲接著一聲。大概豬也知道被逮住,不是被賣,就是被殺掉,賣給別人,養大了也是被殺掉,反正大難臨頭了,因此,叫得非常淒慘,以至半條街的人都聽得到。
山子最喜歡的還是羊叫,特別是羊羔叫。奶聲奶氣的,嬌呼呼的,很可愛。而且山子一叫,羊羔也跟著叫。羊羔一叫,母羊、公羊都跟著叫,像大合唱似的,好玩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