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溫和清雅,無心的心中卻猛地一跳,不由得忖道:“這和尚到底是什麼人?怎麼好像他知道我的來曆一般?”
他正亂想著,身後又是一聲巨響,一片砂石土塊四處飛濺。繞著五顯靈官廟的地基,周圍已裂了一圈足有兩丈許的大溝,那堆殘垣斷壁此時正在加速下沉,土丘本已高得小山也似,但地基下沉,土丘也隨之變低,此時隻露出一個尖了。無心大急,叫道:“大師,難道不救小和尚了?”
宗真斜過頭看了看,低聲道:“波羅夷將臨,還是走吧。”
無心急道:“波羅夷到底是什麼,難道連小和尚的命都可以不要了?”
宗真扶著禪杖已是要走,聽得無心的話,他站定了道:“佛門比丘戒五篇七聚,首罪為波羅夷,這是人心根本之惡。有人在此布咒,身外化身,波羅夷已成其形,馬上就會出來,無念身入其中,已是無救了。”
無心驚呆了,叫道:“不救他麼?而且波羅夷要是出來,豈不會成天下人的浩劫?”
宗真道:“不錯。”他抬頭看了看天,也不知想著什麼,輕輕道:“大千世界,人人想著的都是爭名逐利,權勢金錢,到處都是戰火烽煙,饑荒一起,人民相食。比起這等惡業,波羅夷又算得什麼,一飲一啄,都是報應,不管是什麼,都是人心所驅,是天下人自取。”
“可是大師,縱然天下沉淪,這世界終不至於無可救藥,又豈能袖手旁觀?”
無方正在收拾包裹,聽得無心這般說,點頭道:“道友說得甚是。師父,除魔衛道,是我佛門本分。”
宗真斥道:“無方,你的於下乘般涅槃障未破,又起了邪行障!”
他的斥聲嚴厲至極,無方被他一聲嗬斥,登時渾身汗水淋漓,低頭道:“師父說的是,說的是。”
無心一把抽出長劍,厲聲道:“大師,我不管你說的是什麼障,我隻知不論是何門派,為人處世,應當堂堂正正,大節不虧。小和尚方才救了我,我要是不救他,那我也沒臉活在世上了。”
他轉身向那道大溝走去,無方雖然說他講得有理,但見他不識厲害,急道:“道友,波羅夷成形,遇之即成齏粉,你還不快走!”
無心也不回頭,高聲道:“道可道,非常道。天下大道,不是隻靠修行便能得來的,人無倫理,談何大道。”他走到溝邊,彎了彎腰,人已如一支利矢般躍過長溝。此時那土丘已經陷到了地麵以下,要跳過去並不太難。無方見他躍下,驚叫道:“道友!”但無心的身影已一閃即沒。他心中一急,朝宗真道:“師父……”
宗真臉上仍是聲色不動,喝道:“無方,你苦修數十年,卻喜怒形於色,難道這苦行都白做了?”
無方嘴動了動,道:“可是……”可是了半天,卻沒說出什麼來。宗真道:“走吧。”他禪杖往地上一插,已向前走去。無方不敢再說,隻得跟了上去,剛走了一步,卻覺腳步下一空,定睛一看,卻見亂石碎磚中,是兩個深深的足印。
這是方才宗真站的地方。宗真站著時神閑氣定,無方隻道他心境空明,纖塵不染,卻不知宗真心底已如驚濤駭浪,以至於勁力外泄,將地上的磚瓦也踏成碎末。
原來,師父也不曾修到無相之地啊。
無方吸了口涼氣,卻也隱隱有些欣慰。他一直以為師父幾非凡人,此時才知道,師父和自己一樣仍然是人,縱然自己不曾勘破於下乘般涅槃障,師父也沒有勘破細相現行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