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的,近路的走。”田中說。他徑直走向礦場堆放山石形成的空場。是的,在這寒冷的冬季,從這礦區的任何一個角度,都可以走向遠處的街區,因為溝渠都已經結冰。
田中站在邊緣望著下麵的陡坡,猶豫了下。那陡坡得有五十多米高,而且很陡,平常是不能從這下去的,石塊鬆動,很易踩空,就會滾破,和石塊一同滾落。但是,現在是冬季,冰雪令表層的石塊凍結,不至於踩空。田中試探著往下走,身子緊貼著陡坡。他在了前,跟隨的人就得跟隨。一在了陡坡,立即就感覺遠離了礦區。田中很擔心上邊的陳永勝滑下來,那樣就會正好砸在自己的身上就會一同滾落下去。不過如果陳永勝滑坡,其實倒獲得了更好的機會。田中瞅了瞅自己腦瓜頂上邊陳永勝探下來的腳,幻想自己拎過那腳,把那壯實的身體掄下去。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既然那是不可能的,陳永勝,你最好就滾坡吧。存著這想法,田中就快速地往下去。就在他快要到達底端的時候他看見先於他們躲在這裏的兩個護礦隊隊員閃了出來這就意味著必須下手了!
田中仰首望向頭頂的陳永勝目光和目光相遇陳永勝淩厲的目光射向他,田中一慌就出溜了下去他連忙爬起,喊:“動手!動手!”他向著陳永勝頭頂的那兩個護礦隊隊員喊,那兩個護礦隊隊員知道情勢緊張知道稍微貽誤就將是很麻煩的事就滑落向陳永勝,陳永勝站立不穩,一同滑落,但就在那滑落的片刻陳永勝已經一手一個把那兩個護礦隊隊員從自己的身旁甩了出去滑落到下邊的時候他已經一手支地就要站了起來,隻要一站起來那幾個人能不能近得了他的身可就是了未知數!田中和埋伏在下邊的那兩個護礦隊隊員撲了上去把陳永勝撲倒,而被陳永勝甩出的那兩個日本人也趕了來壓在了上邊。
“小日本,我操你祖宗!”陳永勝大罵。
田中看到等候在這裏的一個護礦隊隊員手中拿著個工頭常拿的尖頭榔頭,很顯然是專門為收拾陳永勝而準備的,因為已經跟他們交代不能開槍。那隊員此時正忙著和大夥一同摁住陳永勝還沒有倒出空來使用那尖頭榔頭。田中抽身從人堆中爬出,拿過了那把尖頭榔頭,陳永勝的狗皮帽子已經在撕打中掉落,田中瞄著陳永勝的後腦勺狠狠地砸了下去他想接連不斷地砸下去但是那榔頭的尖頭嵌在了陳永勝的腦袋上一下子居然沒有拔出,陳永勝發出了唉的一聲而後艱難地仰起頭望向田中,田中一哆嗦鬆了手,有一個護礦隊隊員用槍托子拍向了陳永勝的後腦勺,陳永勝再一次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聲趴在了地上不再動。壓在他身上的日本人都起了來,陳永勝不再動。後腦勺有白色的東西和鮮血在汩汩地流。那一雙眼睛啊,瞪得大大。
“我們的,不必再擔心這個中國人造反了。”田中說,並拍打著手上的灰。那是人們幹完活的一種習慣舉動。
像有預感似的,這一天陳延文心思很亂。
吉野經理還專門找他談過,拍著他的肩說:“好好地幹,好好地幹,大日本帝國是不會虧待為它效勞的中國人的。我們的礦業,將迅速擴大規模,大大的規模,你,骨幹的幹活。你,也要去給工人們講,好好地幹,好好地幹,反抗的不要,反抗的沒有好結果。你的作用,是可以減少我們和工人們的對立的。沒有對立,就有友好。你的難道不喜歡友好?喜歡中日友好?我的是喜歡的,非常喜歡。你的明白?”
吉野的談話有點沒話找話。吉野的談話話中有話。吉野的談話有點不尋常。吉野的談話更令陳延文預感到要發生或者已經發生了什麼事兒。
在做著日常的巡視的時候,陳延文的步伐有點踉蹌。他知道日本人有事兒背著他,可是又希望他能和他們是一夥兒的。是一夥兒的嗎?他自己回答不了這問題。想說的是:怎麼可能是一夥兒的!可是,又麵對了這樣的問題:怎麼能夠做到不是一夥兒的?又能夠對勞工們以怎樣的幫助呢?隻能是:能做到哪就做到哪吧。愴然。
在陳永勝往常勞作的礦場,沒有看到陳永勝的身影,忽然之間意識到了這裏沒有了那鐵塔一樣的身影,刹時,不詳籠罩了全身,有些暈眩。他定了定神,觀察了會兒,觀察了會兒裏裏外外往來的人,確定:陳永勝不見了。
他就問監工,監工告訴他:扛豬去了,他的力氣大大的,會扛大大的豬。
他問扛豬幹什麼?監工說:改善生活,米西米西。
他知道如果考慮力氣的因素這活落在陳永勝的身上是很正常的。但是他覺出了不祥。不祥的味道很濃。他有些踉蹌地出了礦坑,積雪的反光令他眯縫起眼睛。適應了會兒,他望向礦工的生活區,望向通往集市方向的路,沒有看到田中一行人的身影。
他本能地向堆積山石的地方走去。
一個日本護礦隊隊員迎了上來,問:“你的要什麼的幹活?”
陳延文像似沒有聽到,徑直向前走去,踉蹌地向前走去,那護礦隊隊員大概顧忌到陳延文的身份,沒有強行阻止。當然,也可能為陳延文的固執有些驚愕,光顧著驚愕了,竟然忘記了阻止。站在高處,陳延文看到了田中一夥,看到他們正在用雪、用石頭遮蓋著陳永勝的屍體。雖然早已預料,但是陳延文還是被一種悲愴的情緒攫住,熱淚奔湧。
田中忽然抬起頭看到了高處的陳延文,他驚訝了下,而後擠出笑,不太自然的笑。
陳延文隻是任憑熱淚奔湧。
田中一夥也就不管陳延文的存在了,繼續遮掩著。
晚上,夜幕下,勞工們排著長隊領飯,這一餐是白麵饅頭和豬肉燉粉條,香氣彌散在清冷的夜色中。突然的這一頓好餐來得沒由頭。這飯菜總令人想到:要被殺頭的人最後會給一頓好餐。日本人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有人已經注意到不見了陳永勝的身影。但是還並沒有太往深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