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說:“媽臨走的時候,讓你出來的時候跟你說,要做個好人。”
最後小妹生拉硬拽地把哥拉了起來。
肖遠方想啊,要是自己出息了,衣錦還鄉,讓母親看著兒子衣錦還鄉多好。可是,母親在另一個世界難道就沒在殷切地望著兒子嗎?她在望著她的方兒!透過重重阻隔,她在望著她的方兒!娘,我會出息的!我會讓鄉鄰對我肖遠方刮目相看的!
一個善良的身影在村莊消失了,在肖家消失了。
還是念小學的時候,方兒和小夥伴打仗,放學的路上和小夥伴滾在了一起,文具盒從書包掉了出來,爬起來的小夥伴上去就是幾腳,把文具盒踩零碎了,裏邊的筆也是折的折碎的碎,踩完就飛也似地跑走。方兒哇哇大哭,把破爛劃拉進書包,就追,追到人家去了站人家院門前跳腳大罵。罵不解恨,就撿起一塊石頭撇向人家的窗,嘩啦,一塊玻璃破碎,方兒飛也似地往家跑。人家的家長找來了,方兒就拿著那堆破爛給人家看,還振振有詞:“讓陪玻璃你們就得賠我文具盒!”兩方家長哭笑不得。
文具盒沒了,念書的孩子咋能沒文具盒呢?第二天方兒上學的時候,母親把一個拴著紅絲線的葫蘆往方兒書包的背帶上拴,葫蘆裏麵還嘩啦嘩啦地響。
“拴著幹啥?”方兒不解。
“這就是你的文具盒。”母親把葫蘆的帽摘下,可不,裏麵全是該放在文具盒的東西。“葫蘆葫蘆,福祿福祿,我兒背著這葫蘆啊,將來能考狀元郎。”母親說。
“糊塗?糊塗咋能考狀元?”方兒不解。
爸媽哈哈大笑。
方兒傻傻地笑。
夢中肖遠方嘿嘿地笑,笑醒。無盡的哀傷淹沒、吞噬著他。從小到大,一直讓母親操心啊。
那葫蘆文具盒就搭在書包的外麵,方兒背著那葫蘆文具盒上學、放學,常常高聲地喊那首母親教給他的兒歌:
葫蘆藤兒往上爬,
爬上架子開小花;
小花兒,長娃娃,
娃娃就是葫蘆瓜。
方兒啊,真想再一次背著書包背著那搭著葫蘆文具盒的書包蹦蹦跳跳地走,走回童年去,走在母親的目光裏;母親的目光,如陽春三月的春光……
同村的小鈴鐺也蹦蹦跳跳地唱那首《葫蘆瓜》的兒歌:
葫蘆藤兒往上爬,
爬上架子開小花……
跟方兒學的。她比方兒小一年級。
瞄著小鈴鐺的身影,方兒就唱:
那隻小鈴鐺,
叮當叮當響,
叮當叮當叮當叮當叮當響……
小鈴鐺就跳腳罵:“臭流氓!”她的大名叫翟春玲。
方兒嬉皮笑臉。
小鈴鐺的大名叫翟春玲。
初中的時候,上學、放學,方兒和小鈴鐺依舊走一條道。那時沒誰喚小鈴鐺,都喚春玲春玲的,隻肖遠方還總小鈴鐺小鈴鐺的。而且還喊那首《小鈴鐺》的兒歌。
“臭流氓!”春玲跳腳罵,氣得呼呼喘。
肖遠方嬉皮笑臉。
由朦朦朧朧,到明明確確,春玲成了肖家二兒子的初戀情人。還是初中的春玲,就是泛紅的桃子了,可以被摘下的桃子了。方兒喜歡遠遠地看著春玲在前邊走。不再喊《小鈴鐺》。想喊:“春玲春玲啊,我想娶你做媳婦!”他會撲哧笑出聲,笑自己沒出息,媳婦迷。
春玲春玲你好嗎?春玲春玲你在等我嗎?後來的春玲是熟透的桃子,是透出了糖汁的桃子,就是這麼誘人的桃子,就是春玲都向你笑臉相迎的時候,或者說都心心相印了,都沒擁抱過,都沒接吻過,更沒有—— 那啥。……可是自己已經——失了處男之身,一想到這,肖遠方就連上滾燙。如果春玲還在等著自己,慚愧,慚愧啊!可是,可是,春玲能等自己嗎?就像一道美味,能就擱在那專等著自己一個人享用嗎?
走進陽光。有點要被陽光融化的感覺,陽光中仿佛就自己,仿佛村莊都在被陽光消融。春玲的家都顯得不那麼真實,如夢境,仙境,每腳踩下去都如同踩在了棉花上。要麵對翟家人,麵對春玲,必須就得厚著臉皮,不厚著臉皮咋整?耳畔響著歌聲:“高高的樹上結檳榔,誰先爬上睡先嚐……”我肖遠方晚了嗎?
大叔大嬸地叫,叫得親親熱熱,仿佛自己蹲大獄的事就沒發生,仿佛那八年的時日可以截,像截一段木頭一樣,截下撇走,撇得遠遠的,撇到遠方,可我就是遠方啊!沒見春玲的影!不祥的感覺已經讓肖家的二兒子徹骨地寒。和大叔大嬸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耳畔響著那兒時喊的兒歌:
那隻小鈴鐺,
叮當叮當響,
叮當叮當叮當叮當叮當響……
仿佛院落中就蹦蹦跳跳著小鈴鐺……
後來啊,大嬸像似明白了肖家二兒子的心思,說:“咱家春玲嫁人的時候啊,我就想啊,你要是在啊,能喝上她的喜酒,多好;你倆一起長大,而且也挺親的。”
肖遠方當時鼻子就猛烈地酸,淚就在眼中打轉。眼中努力噙著淚,和大叔大嬸繼續說了會話,還問妹夫是做啥的。大嬸說,妹夫是個小包工頭,帶人就在開發區裏包工程。當時肖遠方就覺得無地自容,你一個蹲大獄的,和人家沒法比啊!
離開翟家,兩手插在褲兜,若無其事地走出村子,走進一片蘋果樹林,坐在一棵蘋果樹下,任憑淚水流下。
站起的時候,他發誓:我肖遠方一定要頂天立地!他日遇見春玲的時候得讓她看到的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朋友們輪番地迎接肖遠方,最高的禮節就是給找小姐,每一次都鼓勵肖遠方把大活幹了。春玲另有所屬了,肖遠方也就肆無忌憚無所愧疚。每做一次,春玲就遠一回,很快就遠到十萬八千裏了,是跟自己風馬牛不相及的人了。可咋就忘記,另一個世界,母親的目光矚望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