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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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秋雨連綿的日子裏,如韻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又一次懷孕了。這想法讓她感到深深的擔心。“怎麼會,你真的是懷孕了?”飛卿臉色很難看,他顯然感到十分意外。懷孕的時間很有些可疑。如韻和飛卿同居的時間很短,短得隻是剛剛開了個頭,邁出去了第一步。飛卿自然是缺乏這方麵的知識,但是本能會有的疑問起了作用。“這是我們的小孩?”他吞吞吐吐地說著。這樣的提問讓如韻感到不高興,他注意到她的臉紅布一樣通紅。

飛卿會有些疑問一點也不奇怪,事實上,如韻自己也有些疑惑,盡管她一口咬定了飛卿。她知道自己並不能完全排除王呆子讓她受孕的可能性。這種想法讓如韻感到十分心虛,她覺得真要是這樣,太對不起飛卿。她已經無臉再見李怒。短短的幾年中,如韻的生活中經曆過了三個男人,對於這三個男人,無論對於其中的哪一個,如韻都感到有些歉意。好在飛卿也不是十分計較,也許他是相信了如韻的話,也許他覺得自己反正隻是和她同居,根本就沒什麼長久的打算。就好像如韻前麵已有個兒子那樣,多一個少一個都一樣,要不在乎就幹脆都不在乎,飛卿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男人。

老陳是在如韻即將臨產的日子裏,離開梅城的,臨走時,專程去看了一趟如韻,他問如韻有沒有什麼話要帶。很難說他能不能見到李怒,他不過是隨便問問而已。如韻的心咚咚咚跳起來,她請求老陳千萬不要向李怒提起自己。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傷口已經結了疤,沒有必要再撕開來,重新去欣賞那血淋淋的痛苦。“大家就當我已經死了好了,”如韻痛苦萬分地說,“怎麼說都是我不好,李怒是個好人,你讓他忘掉我吧。”老陳心中暗暗好笑,如韻不讓他向李怒提起她,又要他帶信讓李怒忘了她,兩個想法顯然衝突。他似乎也看出了如韻和飛卿之間有些地方不對勁,笑著安慰如韻:“現在這樣也好,你和飛卿還是很般配的,大家好好過日子,這比什麼都重要。革命遲早會成功的,革命為了什麼?還不就是讓大家好好過日子。”

如韻在醫院裏又生了一個兒子,飛卿找了輛車,把她從醫院裏接了回來。家裏已經事先找好了女傭人,收拾得比如韻在家時還要幹淨。飛卿對新出世的小孩,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因為他自己常常表現得就像是個淘氣的大孩子。如韻不知道他從哪弄來的那麼多錢,反正他從來不缺錢花。除了瓊瑤之外的三個姐姐都時不時地送些錢給他花,他手上闊綽時,用錢完全是公子哥派頭。他常常去參加別人的宴請,自己也是動不動就上館子請客,一喝酒就醉,醉了就胡說八道。

飛卿最初還說說要和如韻結婚的話,漸漸地就把結婚的事忘到了腦後。有一次他帶著如韻一起去上館子,席間,飛卿向別人介紹她是某某小姐,如韻的臉色頓時就變難看了。連續多少天,如韻都沒有再理飛卿,飛卿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她了,盯在她後麵追問,也沒問出什麼名堂。幾天以後,如韻自己熬不住了,冷笑著說:“以後你介紹我時,也沒必要叫某某小姐,你直接和別人說這是我姘頭好了。”飛卿沒想到她會為這句話動這麼大的肝火,笑著說:“那你叫我怎麼說,說這是我老婆—不覺得這太俗氣了嗎?”如韻還是冷笑,眼睛看著飛卿,說:“是俗氣,不過,我現在的確也是個俗氣的人,怎麼說,都一樣俗氣。”飛卿讓如韻說得有些不高興,他覺得如韻為了這麼點小事,鬧這麼幾天別扭實在沒意思。他這一生氣,如韻又覺得過意不去,安慰他說:“你放心,我可不是變著法子逼你娶我,我們早就說好的,你什麼時候想走都行,我不會纏著你不放的。”

如韻最初知道飛卿有別的女人時,產生的第一衝動,就是自己的疑慮終於成為事實。她沒有大吵大鬧,既然答應給飛卿自由,如韻不想食言。她不想重複像許多蠢女人做過的傻事,大吵大鬧有什麼用呢,男人真要是有了異心,成天係在褲腰帶上也沒有用。如韻記得在她小時候,自己的母親屢屢要和父親大鬧,父親自然是外麵有了女人,母親鬧,父親便像打賊一樣揍她。父親未必就是真喜歡外麵的女人,不好的男人都這樣。後來母親死了,後母進了門,父親仍然在外麵尋花問柳,後母也不跟他鬧。她對付父親的辦法是拚命攢私房錢,扣住了錢,父親想風流也難,而且手裏有了錢,後母做人也硬氣。如韻不知不覺就學會了後母的一套。她開始偷偷地自己存錢,故意誇大生活的開支,飛卿每回一發薪水,如韻便恨不能把他身上的最後一分錢都榨光。

飛卿在外麵越來越不像話,起先還瞞著如韻,後來索性明明白白地胡搞。他因為人生得漂亮,甜言蜜語一張口就來,在外麵和女人打交道並不需要多花錢。每勾搭上一個新女人,他便把故事說給如韻聽。如韻把他身上的錢幾乎都拿走了,他憋了一肚子不快,就變著法子報複如韻。也許他知道她其實內心是嫉妒的,她越是要裝出不在乎,他便越是要讓她嫉妒。公路局的差事是個美差,承包商為了做生意,少不了要討好巴結飛卿。有時塞些紅包什麼的,也不告訴如韻,如韻發現他身上有錢,問他錢從哪裏來的,飛卿嬉皮笑臉說是別的相好的女人給的。如韻沒想到飛卿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變得如此厚顏無恥,越罵他越來勁,越說他越瘋狂。

一個人要是墮落的話,什麼下流的事都做得出來。飛卿的身上開始有不同的女人的香水味,衣領上殘留著不同的女人留下的口紅痕跡。這還不夠,他甚至就在如韻的鼻子底下,和女傭人小張調情。天知道他和小張之間有沒有真出事。不能想象一個男人竟然會如此明火執仗地不要臉。如韻預感到她和飛卿的關係已到了盡頭,她知道他這麼做,目的是想讓如韻攆他走。飛卿對她已經厭倦了,他想從她的這張網裏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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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卿是在如韻下決心要和他斷的時候出事的。他搞女人搞昏了頭,竟然和戲班子的穆桂英睡到了一張床上去。日本人統治時期,作為頭牌花旦的穆桂英曾經下嫁過公安局長。抗戰勝利,公安局長被當作漢奸槍斃了,穆桂英隻好又出來掛牌唱戲。她的戲唱得不怎麼樣,要在舞台上拋頭露麵地混,必須靠一點戲外的功夫。自然有一班輕薄的少年捧她的場,被槍斃的公安局長的徒子徒孫還在,不是地痞就是流氓。情場得意的飛卿在小巷深處,被狠狠地揍了一頓。有人用刀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捅了七刀,每一刀都是不致命的要害部分。捅完了就派人送醫院,還留下了厚厚的一疊子鈔票算是讓飛卿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