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臉色一變,郭開的心也跟著一緊,但瞧見自家大王手中那白玉筆枕,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從容不迫的白衣小兄弟,頓時心也定下來不少,這一定下來倒是定中生智想起昔年伴讀時和自家大王做過的遊戲,於是不動聲色地做了個“危險”手勢。
“連你也和寡人過不去!”趙王雖瞧見了手勢,但話已出口,玉筆枕也已脫手,卻是再拿收回。郭開不動聲色地側身閃避,卻也使了些心思讓玉筆枕從自己額角擦過,帶出一道血痕,雖不嚴重,但嫣紅的血順著臉頰蜿蜒而下卻也有些觸目驚心。
此種情況朝臣們已經驚得無法動彈。李牧見郭開站出來為自己解圍,同樣滿臉疑惑,實在想不通其間關節。從前一貫隻知趨利避害媚主惑君的人何時變得如此識大局,知大體,曉大義了?
但是郭開這樣子卻讓撒氣的趙王有些愧疚,不自覺將話轉了個彎,語氣也弱了些許:“你倒是說說又有何高見。”誠如小兄弟所說,此種情況受傷加出人意料,由自己出麵的確一言抵李牧之流十句。
郭開顧不上擦拭自己臉上的粘稠,再接再厲凜然道:“誅殺質子誠然解氣,卻難保定然可勵兵士士氣,趙國兒郎哪一個不是鐵骨錚錚,若得知年幼的質子為他們所殺,反倒汗顏無地,此其一。大軍出征前大王若肯親臨陣前激勵,此事可解。”說到此處,郭開頓了頓,留心觀察著趙王的臉色。
他郭開何時變得這般有氣節了!這不是和自己一個意思嗎?李牧從未想過,往日人人喊打的佞臣有一天竟也會奮不顧身地站出來設身處地為趙國著想。趙王至始至終蹙著眉頭,他環視周遭,瞧見眾人神情,突然想起了什麼,又點了扈輒問道:“扈卿以為如何?”
扈輒從適才起就被郭開的舉動弄得一愣再一愣,這樣的情況他也是摸不著頭腦,但這些年他早已習慣郭開所說“一切順著大王的意思”,也的確從一而終一絲不苟地照辦。
以前郭開的意思就是大王的意思,可今時今日二人對立起來,卻要問他的意思,一時情急照著往日的習慣脫口而出:“臣主殺。”扈輒這麼一答,往日郭開那邊的人也都唯唯諾諾地附和起扈輒來。倒是郭開全然沒有遭人背叛惱羞成怒的意思,好整以暇地在地上跪著,連眼皮也沒動一動。
趙王微微往後一靠,玩味地瞧著底下一貫主張相同的二人,再看向郭開道:“你繼續說。”
“趙國眼下除卻西邊秦國的威脅,還有北方狼族的窺伺,若因殺質子激怒了秦人,北方匈奴又趁機攻打,兵疲糧盡,趙國危矣,此其二。當此之時,不如先發製敵,西請廉老將軍拒秦,北用李卿鎮守代地,以絕匈奴狼子野心,趙國之危可解。”
郭開說完了李牧之前想要卻沒能說完的話。可如果當時說出這番話的人是李牧,也不見得對趙王起作用,倒是郭開,這麼一提趙王真的拿不定主意了。
不可否認初時郭開之舉的確讓趙王生氣,可是以他對這個昔年伴讀的了解,得不到一點好處,且連整治李牧的機會也不要,又如此奮不顧身,必然是真正想到了什麼。雖不知道郭開具體的想法如何,可再聯係郭開平素可靠的表現,趙王是真的猶豫了。
郭開見大王臉色,覺得事有轉機,再一次偷偷比了個“求大王決斷,臣還有私事要奏”的手勢,真的徹底絕了趙王的念想,橫豎今日最大的目的已然達到,就算要誅殺質子也不一定非急在這一時,聽聽郭開要說什麼再作決策未嚐不可。
況且朝會進行到此時,一直和李牧那些人針鋒相對,趙王也早已疲憊異常,眼下他隻覺得腦仁生疼,恨不得馬上回去將頭埋在倡姬柔軟的胸脯上睡他個昏天黑地,管他什麼趙國,什麼李牧。所以鬆下神情來,他又往後靠了一靠,浩歎一聲,不耐煩地道了句:“罷了罷了,此事改日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