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在作家朋友們的幫助之下,我的作品終於得以發表!我沒有料到會如此的順利。這並不是說我對自己的作品沒有信心(其實我是信心很足的),而是我對形勢的估計還沒樂觀到這個程度,本來我估計至少要等五至十年。到了一九八六年,刊物上麵就開始陸陸續續出現對殘雪作品的評價,向我約稿的人多起來了,形勢對作品的數量有了要求。我自己的內心也很急迫,我覺得我要寫,我一定要寫,我已經憋了這麼多年了,要趕快寫啊,誰知道形勢會怎麼樣變呢?於是業餘時間成為了一個問題。
一九八六至一九八七年,我開始“退居二線”,將縫紉工作全盤交給丈夫去處理,自己隻煮煮飯,管管兒子。
一九八六至一九八八年,我發表了大量的作品,在文壇上造成了影響。至此寫作已成了我生命的目的。隨著年齡增大,身體似乎不如年輕時那麼結實了,我每天要花大量時間搞運動,以維持創作的狀態。 “人心不足蛇吞象”,這時我想,如果弄一個專業作家當當,為家裏減輕負擔,對創作不是更加有利嗎?據說現在文壇上有很多關於專業作家的討論,有人認為隻有業餘作家才寫得出好作品,我以為這是年輕人的幼稚想法。在我看來,業餘作家與專業作家的創作毫無區別,隻要政府不從藝術上和其它方麵限製作家,讓真正有才華的作家解除後顧之憂是政府有長遠眼光的表現,而且也確實帶來了文學的繁榮。想想歐洲過去那些被貴族們養著的大藝術家,他們所創造的不朽的作品吧。聽說俄羅斯也是對藝術家很鼓勵的,雖不能讓他們成為富裕階層,但隻要有點才華的都有飯吃。作品的產生來自壓力,這一點不錯,但這種壓力主要不是來自外部,靠外部壓力寫作的作家隻能寫出三四流的作品。當專業作家的想法一紮根,我就開始努力。這時作家朋友何立偉鼎力相助,帶我找到了市委書記家中,最後終於將這事辦成功了。
我居然成了專業作家了!雖然得到的錢很少,畢竟不用為生活發愁了。在我的規劃中,專業作家的任務就是在家中寫,每年完成一定數量的作品。可是不久我就發現不對頭了,除了寫作品之外,我還得去單位參加一點學習,有時甚至還被要求去鄉下搞“社教”。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就是勉為其難了。我想,當初我做縫紉就是為了避免這種事,難道現在反倒要回過頭來吃二遍苦嗎?不管怎麼說,我這個人就是不喜歡政治學習,大家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學一天,我卻好久平靜不下來,搞得影響創作。早知這樣,我倒不如不當這個專業作家。我當然不敢違抗學習的命令,我就采取“躲”的辦法。每次單位打來電話要我去搞學習我都不敢接電話,要我丈夫回答他們說不在家,或說病了,去不了。每次都這樣講當然不再有人相信。我還記得有次重要的學習我沒參加,躲在我大哥家裏,當時的黨委書記覺得事關重大,竟開車找到了大哥單位上。當然沒找到我,憤憤地回去了,也許他認為我目無組織紀律吧。當時內心也很矛盾,也想過重返縫紉的老行當之類的。後來我跟省委宣傳部寫過好幾封信,每次都是陳述自己不參加學習的理由。大約省委宣傳部也覺得這事挺為難的,拖了幾年之後,終於默認了我擅自不參加學習的行為。這下我就體會到了一點黨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