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相逢且莫推辭醉”(1 / 2)

一、“自拔金釵付酒家”

酒是國人交誼的重要手段。據唐人孟啟《本事詩》記載,唐代大詩人李白初抵長安時,另一位著名詩人賀知章(659——744年)聞訊後,就到李白的住處去拜訪。一見麵就為李白的堂堂儀表與翩翩風度所傾倒,看了李白的文章,讚美不已。而展讀李白的《蜀道難》這首詩,還沒讀完,更連聲驚歎“真乃謫仙!”隨即解下自己身上佩戴的金龜,換酒與李白痛飲,至醉方休,從此成為摯友。

杜甫的名詩《贈衛八處士》謂: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發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問答未及已,兒女羅酒漿。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麵難,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在瀟瀟夜雨中,搖曳的燭光下,酒給一別二十年的老朋友話舊時平添了多少溫馨!孟浩然的《過故人莊》詩謂:“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把酒話桑麻”,同樣洋溢著濃濃的友情。在飲酒敘舊話友誼中,少不了忙裏忙外招待客人的家庭主婦或姊妹、女兒的辛勞。某些家庭的某些婦女,也參與宴客,和來賓共酌。更有熱情好客的婦女,千方百計地沽酒待客。清朝詩人吳鏘與妻子龐畹,皆善詩,真正是夫唱婦和。但他們的家境貧寒,客人來訪,怎麼辦呢?龐畹的《瑣窗雜事》詩寫道:“夫婿長貧老歲華,生憎名字滿天涯。席門卻有閑車馬,自拔金釵付酒家。”以自己的金釵換酒招待來客,龐畹是多麼重視友誼。

在人們的交誼中,往往是一杯在手情無限,相逢何必曾相識。王維的《少年行》詩謂:“新豐美酒鬥十千,鹹陽遊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係馬高樓垂柳邊。”表明隻要是意氣相投,哪怕是頭一次見麵,也可以垂柳係馬,邊飲邊聊,建立友誼。元朝散曲作家張可久(約1270年前——1340年後)寫過《[中呂]紅繡鞋·春日湖上》二首,其第二首是:

綠樹當門酒肆,紅妝映水鬢兒。眼底殷勤座間詩。塵埃三五宇,楊柳萬千絲。記年時曾到此。

回首往事,張可久對幾年前結識的賣酒姑娘的倩影,記憶猶新,物是人非,酒痕難覓,不禁悵然若失了。

明清之際的史學家、文學家張岱,曾寫過一篇優秀的散文《湖心亭看雪》,文謂:

崇禎五年十二月,餘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餘挐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淞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餘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餘同飲。餘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大雪之夜,在西湖湖心亭同飲賞雪,這樣的情誼,肯定是終生難以忘卻的。

張岱在《陳章侯》一文中寫道:

……八月十三,侍南華老人飲湖舫,先月早歸。章侯悵悵向餘曰:

“如此好月,擁被臥耶?”餘敕蒼頭攜家釀鬥許,呼一小劃船再到斷橋,章侯獨飲,不覺沾醉,過玉蓮亭。丁叔潛呼舟北岸,出塘棲蜜橘相餉,鬯吱之。章侯方臥船上嚎囂,岸上有女郎命童子致意雲:“相公肯載我女郎至一橋否?”餘許之。女郎欣然下,輕紈淡弱,婉癔可人。章侯被酒挑之曰:“女郎俠如張一妹,能同虯髯客飲否?”女郎欣然就飲。移舟至一橋,漏二下矣,竟傾家釀而去,問其住處,笑而不答。章侯欲躡之,見其過嶽王墳,不能追也。

在皎潔的月光下,三杯兩盞淡酒,不僅重溫著張岱與大畫家陳老蓮的友情,還引發月明湖上美人來的浪漫故事,別有風情在。

人生常恨別離多。為友人餞別,或在家中,或在園林,或在十裏長亭,都離不開酒。唐朝詩人宋之問(?——712年)的《遂州南江別鄉曲故人》詩謂:

“楚江複為客,征棹方悠悠。故人憫追送,置酒此南洲。平生亦何恨,夙昔在林丘。違此鄉山別,長謠去國愁。”王維的《渭城曲》(一作《送元二使安西》)更是家喻戶曉:“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李白的《金陵酒肆留別》,也是一首廣為傳頌的名詩:“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嚐。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他的《廣陵贈別》,同樣也散發著酒香,飽含友情:“玉瓶沽美酒,數裏鄭君還。係馬垂陽下,銜杯大道間。天邊看綠水,海上見青山。興罷各分袂,何須醉別顏。”南宋詞人辛棄疾(1140——1207年)的《滁州送範倅》,則寫出老來別酒怯流年、友情更珍貴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