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柴米油鹽醬醋茶”
明朝浙江餘姚有位王德章先生,曾口占一詩曰:“柴米油鹽醬醋茶,七般都在別人家。我也一些憂不得,且鋤明月種梅花。”這就是至今仍在民眾口語中流傳的“開門七件事”。“開門七件事”的說法,至遲在宋朝,已經出現在人們的口語中。當時的說法是:“早晨起來七般事。油鹽醬豉薑椒茶”,或“柴米油鹽酒醬醋茶”,成了“八件事”。但從元代直至明代,“開門七件事”的叫法及內容,終於定型,也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沿襲至清、民國而至今日,並無變化。這充分表明,茶在國人的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也就勢必影響到人們的交誼。
宋人杜小山的《寒夜》詩謂:“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這也可以看出清茶一杯,確實洋溢著濃濃的人情。好友在一起飲茶聊天,自是賞心樂事,而品茶、作詩,甚至聯句,更是盛情難忘。大書法家顏真卿曾與幾位好友在如水的月光下,一邊飲茶,一邊聯句。他有《月夜啜茶聯句》詩記其事曰:“泛花邀坐客,代飲引清言(陸士修醒酒宜華席,留僧想獨園(薦)。不須攀月桂,何假樹庭萱。禦史秋風勁,尚書北鬥尊(崔萬)。流華淨肌骨,疏瀹滌心源(真卿)。不似春醪醉,何辭綠菽繁(晝素瓷傳靜夜,芳氣滿閑軒(士修)。”北宋唐庚的《鬥茶記》謂:
政和二年,三月壬戌,二三君子,相與鬥茶於寄傲齋,予為取龍塘水烹之,而第其品。以某為上,某次之。某閩人,其所齋宜尤高,而又次之,然大較皆精絕……吾聞茶不問團絝,要之責新,水不問江井,要之貴活,千裏致水,真偽固不可知,就令識真,已非活水……今吾提瓶支龍塘,無數十步,此水宜茶,昔人以為不減清遠峽。……罪戾之餘,上寬不誅,得與諸公從容談笑於此,汲泉煮茗,取一時之適,雖在田野,孰與烹數千裏之泉,澆七年之賜茗也哉!
唐庚字子西,中進士,為宗子博士,終承議郎。他曾經為貢舉事栽了大跟鬥,連累他的哥哥唐伯虎(字長孺,初名瞻)也坐了一年多大牢,並被拷打得遍體鱗傷。這場官司久久不能定案,後遇大赦得以釋放。因此,痛定思痛,唐庚覺得雖罷官為民,能與好友在一起品茶,不啻是如天之福了。
當然,在古代,飲茶畢竟屬富裕階層一所謂有閑階級生活的一部分。對於胼手胝足、衣食不周的廣大貧民來說,是很少有人能飲到好茶的。即使飲的自製土茶、鍋巴茶、焦米茶、竹葉茶之類,也不會有繁文縟節。而對官場、富豪者、名士來說,情形自然大不一樣。《世說新語》記載說:“任瞻字育長,少時有令名,自過江失誌。既下飲,問人雲:‘此為荼為茗?’覺人有怪色,乃自申明雲:‘向問飲為熱為冷耳!’”可見任瞻連茶就是茗都不懂,也不知道茶皆熱飲,尤其在正式場合一如宴飲之類。因此,他的這番話,都是煞風景的,難免別人皺眉了。
飲茶講究儒雅、君子之風。倘如牛飲,或對小點心狂啖,或對夾有精致食品的特色茶猛喝,則有悖茶道、有損交誼。元代大畫家倪雲林為此甚至與人絕交。據載,雲林素好飲茶,在無錫著名的“天下第二泉”惠山,用核桃鬆子肉和真粉成小塊如石狀,置茶中,名曰“清泉白石茶”。有個叫趙行恕的先生,是宋朝宗室,但顯然屬於“金盆狗矢”之類,無文化修養。他仰慕雲林的大名,前去拜訪。坐定,雲林讓童子上茶,行恕覺得味道不錯,便“連啖如常”,雲林頓時不悅,說:“我因為你是王孫,所以拿出好茶,你卻一點兒不知道此茶的特殊風味,真是個俗物嘛!”從此與他斷絕往來。
也許是先民太重視茶誼、茶德,以致被異化,出現了神話故事。南朝宋劉敬叔著《異苑》,謂:“剡縣陳務的妻子,年輕時與兩個兒子居家守寡。一家人好飲茶茗。因為宅中有個古墳,每次飲茶就先祭祀它。兩個兒子很不高興地說:‘古墳知道什麼,不是白費心意嗎?’他倆想掘掉這座墳,母親苦苦勸阻才未掘。當天夜裏,她夢見一個人說:‘我住在這個墳裏已經三百餘年了,你的兩個孩子常想毀掉它,全靠你保護,又給我好茶喝,我雖然是九泉之下的朽骨,怎能忘記報答你的恩情?’到天亮時,在庭院中獲得銅錢十萬,似乎埋在地下很久了,但穿的繩子卻是新的。母親將此事告訴兩個兒子,他倆很慚愧。從此以後,他們給古墳祭奠供茶更勤了。”
與這個故事類似的,還有《廣陵耆老傳》的一則記載:“晉元帝時,有個老太太,每天清早獨自提一茶器的茶,到市上去賣。市上的人搶著買,可是自早到晚她的茶器裏的茶卻不曾減少。她賣茶所得的錢,全散給路旁孤老和貧窮的討飯人。有人感到奇怪。州裏的法官把她關進監獄。到夜裏,這位老太太卻拿著賣茶的茶器,從監獄的窗中飛出去了。”
這兩則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婦女,她倆的共同特點是善良,堪稱是中國茶文化史上真善美的化身。
二、“應緣我是別茶人”
茶與社會生活關係是如此密切,它成為饋-親友的禮品,也就是意料中的事。在曆代詩文中,謝贈茶的文字,簡直俯拾即是。
李白有《答族侄僧中孚贈玉泉仙人掌茶》詩,並冠以長序,文謂:
餘聞荊州玉泉寺近清溪諸山,山洞往往有乳窟,窟中多玉泉交流……其水邊,處處有茗草羅生,枝葉如碧玉。唯玉泉真公,常采而飲之,年八十餘歲,顏色如桃花……餘遊金陵,見宗僧中孚,示餘荼數十片,拳然重疊,其狀如手,號為仙人掌茶,蓋新出乎玉泉之山。曠古未觀,因持之見遺,兼贈詩,要餘答之,遂有此作。後之高僧大隱,知仙人掌茶,發乎中孚禪子及青蓮居士李白也。
從此詩可知,李白對李中孚和尚贈他稀見的茶是多麼重視。“仙人掌茶”的定名,正是出於李白的大手筆。
茶固然可一人慢呷,但論情趣,恐怕總不如與友人共品。而烹友人所贈之茶,更有一番情義在。白居易的《謝李六郎中寄蜀茶詩》謂:
故情周匝向交親,新茗分張及病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