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海內何妨存異己,且看西方傳教人——傳教士(3 / 3)

耶穌會在北京傳布的規模,遠勝西安。早在萬曆三十三年(1605年),利瑪竇即在宣武門建立教堂,通稱“南堂”。從崇禎十一到十五年(1638——1642年),北京城內外受過耶穌會洗禮的人,即達2979名。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大順軍攻克北京,明朝滅亡。在大順軍進入北京之前,外國傳教士決定逃離北京。但是,有位教士拒絕傳教會長龍華民(意大利人)的勸告,繼續留在教堂內。此人即湯若望。這樣,湯若望就成了李自成進京後的曆史見證人。後來,他在回憶錄中,作了生動的記述。據湯若望記載,大順軍剛進城,有過局部的盲目屠殺行為,湯若望等人因此把教堂大門緊閉。但屠殺旋即被農民軍領導人所製止,教堂的門重新打開。一些農民軍走進去,好奇地看著裏麵陌生的一切,沒有發生任何不友好行為。隻是經過教堂的允許,他們取走了一條絨氈。第二天,在教堂門口“掛有牌示一方,上書勿擾湯若望的命令”。此後,教堂一直受到農民軍的保護。在李自成進京的三天後,湯若望曾應邀進宮去見了農民軍的一位領袖,受到他的茶酒款待,並留晚餐。此人當為農民軍的高級將領劉宗敏。此後,湯若望也邀請過幾位農民軍的頭頭,去教堂做客。正是由於大順軍對耶穌會士態度友好,保護教堂,湯若望才敢於把教堂作為一些婦女特別是耶穌會女教友的庇護所,還庇護過明朝的官員。如陳名夏(崇禎進士,官修撰,兼戶、兵二科都給事中),就曾躲在天主堂,想上吊自殺,被湯若望極力勸阻。不久,陳名夏即投降李自成,在大順政權擔任戶部都給事兼兵科都給事。在此期間,湯若望還“日夜往慰諸教民,不遺一人”,盡了他作為傳教士的職責。

大順軍在山海關被滿漢聯軍打敗,撤出北京時,曾在城內縱火,焚燒宮殿、城樓、民舍,幸被百姓救滅,損失不大;湯若望的房屋,“半為賊火焚毀,僅存天主、聖母二堂,並小屋數椽”,一些天文儀器也被毀,這是非常遺憾的。農民軍的放火,與當年項羽的放火焚燒阿房宮一脈相承,是完全錯誤的。盡管如此,大順軍在西安、北京,畢竟實行過保護耶穌會士的政策,這是富有曆史意義的。

張獻忠(1606——1646年)領導的大西軍,與傳教士也發生過關係。當時,在四川傳教的天主教教士,主要是利類思、安文思。利類思(Ludovicus Buglio)字再可(典出《論語·公冶長》:“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意大利人,1606年生。崇禎十年(1637年)來華,在江南傳教,兩年後,奉調進京參加修訂曆法。在京時,結識四川綿竹人閣臣劉宇亮。受他的邀請,於崇禎十三年(1640年)入川傳教。安文思(Cabrielde Magalhaens),字景明,葡萄牙人,生於1609年。崇禎十三年(1640年)來華,先在杭州傳教,後於崇禎十五年(1642年)也入川協助利類思傳教。張獻忠部農民軍在崇禎十七年(1644年)九月五日攻占成都,十一月正式稱帝,國號大西,建元大順。關於張獻忠與這二位教士的關係,《天主教傳行中國考》記曰:

方獻忠將近成都時,利類思、安文思兩神父正避亂於綿竹縣劉相國家。後為獻忠所獲,送至成都。成都天主堂已為亂兵所毀,教友死者過半。獻忠命兩神父製造天文儀器,翻譯曆書。初年款待尚好,乃性好疑忌,喜怒無常,屢欲置兩神父於死地。兩神父心懷惴惴,日備善終。一日,上書於獻忠,謂曆理深奧,臣等學識淺陋,求準往澳門,延訪精通天文之人,並搜求各種儀器雲雲。獻忠疑其欲逃也,指神父隨侍之六七教友為主謀之人,執而殺之。又欲處兩神父以極刑。未及動手,獻忠……中箭而死。……及獻忠敗死,兩神父為清兵所獲……至北京。

這一記載是可信的,但失之太簡。記載張獻忠與利類思、安文思關係最詳細的史料,是法國傳教士古洛東(Gourdon,約1840年——約1930年)的《聖教入川記》。從總的情況看來,張獻忠對利類思、安文思,確實是優禮有加。利、安二人初見張獻忠,是由原明朝縣令、後投降張獻忠的吳繼善引見的。獻忠已經知道利瑪竇曾為萬曆皇帝所禮遇,故聽說二人與利瑪竇一樣,是泰西學士,“遂發命令,遣禮部之官往迎之”。見麵後,“獻忠問泰西各國政事”,二位司鐸應對如流,“獻忠大悅,待以上賓之禮”,並請二人就住在成都,“以便顧問”。此後,獻忠還“命某大員攜點心各色、綢緞數匹、白銀百六十兩、袍套各二件”,送給他倆。獻忠還賜予徽號“天學國師”,“文武官員,各皆道賀”,極一時之盛。二人每月“由國庫給銀十兩”。二人一再推辭,說每月得一兩銀足矣。獻忠卻真誠地說:“爾等不必固辭,以顯吾之吝財。吾已為王,不能招待二位西方大賢,區區之惠,何足掛齒,須當收納,不必固卻。吾固知爾等無需銀兩,此不過聊表吾敬賢之心,非有以示富沽名而已。爾等當受之無卻。”獻忠曾向二位司鐸詢問西學,更經常問數學方麵的問題,並“隨同左右辯論,頗有心得。其知識宏深,決斷過人,二司鐸亦暗暗稱奇”。獻忠還令二位司鐸造天、地球兩個,用紅銅製成,另造日晷配合。完工後,獻忠見之,“鼓掌稱善,樂極快慰,驚奇不已”。並令厚賞利類思、安文思,連讚助這項工作稍有成績的官吏,也“皆蒙升官加級”。獻忠有位老嶽父,是位儒生,名字失考,他本人、其夫人、二子二女,全家老幼共三十二人,都加入了天主教。此老聖名伯多祿,其子聖名保祿。於此也不難看出利、安二人在大西軍中的巨大影響。

但是,中西文化之間,本來就有很深的隔膜,要在旦夕之間消除,是難以想像的。何況張獻忠是個文化水平甚低、恣情任性,精神也有些貴恙的農民起義軍的領袖一特別是在明軍南犯、後更有清兵壓境的形勢下,張獻忠的動輒暴怒、無端猜疑、濫開殺戒的性格,又不斷發作起來。因此後來獻忠又屢次找利、安二人的麻煩,甚至揚言要殺死他們,連他的嶽父也被他處死。但是,即使在千鈞一發之下,張獻忠仍然頭腦冷靜下來,說:“吾饒爾等之命,因爾等是外國人;若爾等是此地人,定受千刀萬剮之刑。”因此,利、安二人,在與張獻忠的交往過程中,雖後期不如前期,但仍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優待。張獻忠與傳教士的交誼,是中外關係史上帶有傳奇色彩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