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吧,“金”!你回擊我啊,“金”!我不會怕你的,大笨蛋!來吧,“金”!起來,“金”!讓我們比比誰更強些。”
巨大的獅子脊背朝地滾著,伸出一隻爪子,張開血盆大口。
“基霍洛!基霍洛!”我萬分緊張地想著,“開槍!快開槍!她要被撕得粉碎了!”
但是我等待中的可怕的獅吼並沒有響起,而傳來了沉重的嘶啞和快樂的呼喊。“金”用這興高采烈的聲音來代替笑聲。一條巨腿沒有把小女孩壓住撕成碎片,而是收緊爪子輕輕地靠近她,很客氣地讓她躺在地上。帕特裏夏又去惹它,“金”還像剛才那樣反抗。但它已經玩得興奮了,不僅僅滿足於用腿圍住帕特裏夏的腰把她放倒在地上。它把女孩像球一樣拋回去。每一次拋擲都像有彈性似的,計算得恰到好處,簡直是精巧極了。它用毛茸茸的球拍似的前爪又準又有力地擊打著女孩,讓她騰空、落下,而又不留下任何傷痛。
帕特裏夏想避開這柔軟的連枷。然而落了空。她急忙抓住獅子的耳朵,野蠻地揪它,又用拇指去摳獅子的眼。“金”笑得更厲害了,搖著腦袋從帕特裏夏身上滾過去,但是從不讓自己的身子壓著她。小女孩轉到了獅子的另一側,又重新這麼玩著。
終於,帕特裏夏停止了遊戲。她汗流浹背,頭發散亂,灰工裝褲沾滿了淡黃色的汙斑、幹草和木刺,仰麵躺在獅子身旁。微微地喘息著。獅子舔著她的手和頭頸。帕特裏夏心滿意足地微笑著。“金”剛才充分表現了它的聰明和馴從。“我真替你害怕死了。”我低聲地說道。“為我害怕!”她支起胳膊肘子,眉頭緊蹙地凝視我,嘴唇緊閉著像是受了侮辱。“您以為這獅子會來傷害我嗎?您不相信我可以支使它的一切?”小女孩問道。她的眼神裏又有了一種奇特的表情:“您錯了。如果我希望,“金”立刻就會把您撕成碎片。要試試嗎?”
我還來不及回答,帕特裏夏把獅子的頭推到我這邊,用手指指我,同時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而短促的呼嘯。“金”的肌肉一動便站立起來。我還從沒見過它站著。我覺得它十分高大。它的鬣毛針刺般飛炸,兩眼不再是金色的,而是變成了令人心寒的冷酷的黃色,它的雙肩收緊,就要……
“不,‘金’,不。”帕特裏夏說。
她把一隻手放在兩隻發怒而脹大的鼻孔上,用舌頭輕輕地打了幾聲咯咯。“金”重新克製住了發作。
我準是臉色慘白了,因為帕特裏夏看著我,頑皮而高興地笑了起來:
“這就讓您知道用不著為我害怕了。”
她按摩著大獅子的頭頸。堅實的肌肉還在抖動。
“最好您還是走開,”帕特裏夏快活地說:“現在,“金”會一整天都對您不信任。但是下一次它會忘記的。”
和“金”摔跤比賽
當我們驅車經過一片非常寬闊的熱帶草原時,布利特抬頭從擋風玻璃上望出去。他笑了。接著,輕輕地碰了一下帕特裏夏的胳膊肘子。這時我看見,在熱帶草原的深處,朝著我們閃出一個奔騰而來的黑點,一個圓球,一頭淺黃色的猛獸。
“金!”帕特裏夏叫起來,“啊,爸爸,這真的是‘金’!”
布利特溫厚地笑著。他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他讓一個最出乎意料的驚奇來結束他和女兒之間充滿溫情的早晨,這是他特意為女兒做的。
“金!金!”帕特裏夏叫著,從座位上挺起身子。
巨大的獅子全速直奔過來,鬣毛迎風展開,快樂地吼叫著。它立刻就要接近車子了,但是帕特裏夏大聲說道:
“爸爸,讓它再跑。讓它用最快的速度跑。它跑起來多美啊!”
布利特一扳方向盤,車子側對著獅子。他駕著蘭德羅牌越野車同金保持不遠的距離,讓金用全速氣喘籲籲地奔跑著。金大步跳躍著追趕我們,完全像一隻獵狗,一隻世界末日的狗。它歡快地長嘯,吼聲使叢莽震顫。就這樣,我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草地上繞著圈子。可以看見在地平線上有惶恐的野獸在逃竄。在我們頭上,受了貌似窮追獵物的打獵景象的欺騙,禿鷲已遮天蔽日。
“金”一直跳躍著,咆哮著,唾沫出現在嘴唇兩角。帕特裏夏已安靜地坐好,一隻手擱在父親的手上,好像他倆一起在駕車。汽車放慢了速度停下來。
“金”立刻靠近車子,把兩隻前爪搭在布利特的肩上。它因為疲乏和歡樂而發出沙啞沉重的喘息,用自己的嘴鼻去拱曾經保護過它童年的男人的臉。獅鬣和紅棕色的頭發絞成一團。
“真的,人家不會說這是兩隻獅子嗎?”帕特裏夏說。
她說得輕聲輕氣,但“金”聽出了她的聲音。它伸出一隻爪子,把像一大
塊海綿的爪墊貼在小女孩的頸上,把她的頭朝布利特的頭拉過去,用舌頭舔他倆的臉。
然後它重新落在地上,兩隻金色的眼睛逐一審視著車上的人。它完全認得大家:基霍洛、衛士們和我。這時,它平靜地把目光轉向布利特。而布利特也知道它在等待什麼。他慢慢地打開車門,慢慢地把腿放到地麵上,慢慢地向金走去。他站在獅子前麵,一字一頓地對它說:
“小家夥,你想試試誰最有力,還是像以前一樣?是這樣嗎?”
金用雙眼盯著布利特的雙眼。因為它的左眼比右眼稍微狹窄一點,看上去像是在眨巴。它隨著布利特的每句話發出輕微的吼聲。金是聽得懂他的意思的。
“來吧,你站好了,我的小夥子。”布利特突然高叫道。
他朝金衝過去。獅子用後腿直立起來,前爪緊緊抱住布利特的脖子。這一回可不是撫摸了。獅子壓他是為了把他翻倒在地,而布利特發力也同樣是為了把動物掀倒。以壓對壓,以搖對搖,無論是布利特還是獅子都沒有後退寸步。毫無疑問,如果獅子盡了全力,或者突然使用有力的腰部瘋狂地發力,不管布利特有多麼驚人的體力也難以支持片刻。但是金知道———憑著與布利特同樣的聰明———這是玩耍。如同不多一會前布利特把汽車開得正好讓獅子跟上一樣,現在巨獅也把自己的蠻力控製在布利特的力量正好與之抗衡的程度。
這時,布利特改變了方法。他用右腿纏住一隻獅爪,一邊拉一邊叫道:
“用這一招,你還有什麼話說,我的孩子?”
人和獅子滾在一起了。他們的笑聲和吼聲混合在一起。人直挺挺地兩肩著地躺在獅子的前胸下。現在布利特喘著氣,金期待著,它眯起的小眼睛好像在友好地嘲弄他。突然,布利特隻一扭,臉朝地,把兩膝縮在肚子下,手掌撐地彎著腰,用難以置信的巨力把巨獅一下一下地扛了起來。獅子蕩著四爪,任他擺布。
“太棒啦,爸爸!爸爸萬歲!”帕特裏夏叫道。
兩位衛士拍著手。
“玩得好,小夥子。”他揪住獅子的鬣毛說。
“該輪到我啦。”帕特裏夏大聲說。
她正準備從車上跳下去,但是基霍洛的一隻黑而枯瘦的手拉住了她。就在同時,在獨眼老獵手專注地警戒著的三角形林帶中升起一聲怒吼,跟著又是另一聲。
金的配偶要把金召回去
兩頭母獅躍出樹叢。它們身材碩大,獅鬣飄逸,尾巴像鞭子一樣在身軀兩側甩動,兩張咆哮的大口對著“金”。
它們的身後跟著一群小幼獅。
如果說我立刻懂得了這一場景的真正含義,那完全是由於看到了帕特裏夏臉上表情的變化,如此活潑而易動感情的臉一下子變得遲鈍而封閉了。這臉僵硬得好像在仇恨、卑劣和惡毒的折磨中受到了侮辱。隻有一種感情,惟一能在此時醜化臉孔的感情就是極端的妒忌。帕特裏夏痛苦到如此程度僅僅隻是出於一個原因:這兩隻母獅是“金”的配偶,而且要把金召回到它們身邊。
“金”與帕特裏夏同時意識到這一點。它的雙眼輪流看著布利特、小女孩和兩隻母獅。它抖動著鬣毛。它在猶豫。帕特裏夏半張著嘴,雄獅把頭轉向她這一邊。但是,此刻帕特裏夏的眼睛中閃出高傲的怒火。她一聲不吭。於是,“金”朝呼喚它的母獅走去。起先,好像出於對我們的禮貌,它的腳步緩慢而威嚴。然而當它離我們稍遠一些時,開始增大步幅。終於,它奔跑起來,幾步跳躍追上了母獅和幼獅。它們一起隱沒在叢林之中。
憤怒的帕特裏夏決心找回她的“金”
車子往回家的路上奔去。
叢林邊緣已經落在我們身後。布利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突然,帕特裏夏抓住了他的手腕說:
“停在這兒。”
布利特不解地看著她。她叫道:
“我告訴你停車,要不我跳下去。”
帕特裏夏竭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但是這幾乎是歇斯底裏的聲音仍使我不寒而栗。
布利特順從了。小女孩沒開車門就跳到地上。布利特動了一下身子。
“不,”帕特裏夏用同樣病態的語氣說:“我用不著別人,我在這公園裏不需要任何人保護我。
她激動的雙眼碰到了我的雙眼。於是,她好像半下意識地加了一句:
“您……當然……如果您堅持要跟我走。
無法知道她的想法是由於輕視我,還是出於一種模糊的友誼。
“對,對。”布利特喃喃地說。
我下了車。帕特裏夏對父親說:
“你們走吧。”
布利特把車子發動起來。帕特裏夏朝叢林走去。當我們看見了獅子們作為巢穴的三角形灌木叢時,她對我說:
“請您回到樹林裏去。獅子不愛在稠密的樹林裏攻擊人,在這兒,它們施展不開。請快點走,我想清靜地待一會兒。”
帕特裏夏朝草地的一邊奔過去,直到進入開闊地帶才停住。陽光直接照在她的臉上。她正麵注視著三角形的灌木叢林。
小女孩把手握成一隻小號角,放在嘴唇上,發出一種我曾聽見基霍洛用來召喚“金”的特殊的音調。
在三角形的樹叢裏響起兩聲短促的咆哮,走出兩隻母獅,鬣予飛炸,獠牙大開。它們隻要一撲就能衝越同帕特裏夏之間的距離。基霍洛在幹什麼?他還等什麼?
然而另一聲猛烈的、蓋住了所有叢林的響聲的咆哮響了起來,“金”以一個出奇迅速的跳躍從灌木叢上方躥出,正巧落在狂怒的母獅和帕特裏夏的中間。那頭碩大漂亮、更為放肆的母獅往邊上一跳,想要繞過“金”的側麵。“金”朝這隻母獅撲過去,用肩部把它掀翻在地。母獅一躍而起又再攻擊。“金”攔住它的去路,這一次,“金”的爪子伸展在外,朝母獅的頭頸猛紮,抓住了皮和肉。血噴濺在母獸的毛皮上。受傷的野獸痛苦羞辱地呻吟著後退了一步。“金”狂吼著,繼續一步步推它,迫使它回到藏身的樹叢裏,另一隻母獅已經躲在那裏了。
“金”走近一動不動的帕特裏夏身邊。
小女孩的手指甲輕柔地搔著獅子的皮膚。這時,“金”躺了下來,帕特裏夏臥在它的肚子旁,讓它用爪子圍著自己。女孩用一隻手指摸著帶有新鮮血跡的爪子。她的目光掃視著灌木叢,被“金”製服的、屈辱和失敗的母獅還在沉重地呻吟著。
帕特裏夏靠在“金”的懷抱裏休息。
在肯尼亞野生動物園裏,在指定的草場內,居住著大量的馬薩伊人。他們屬土著人的後代。這公園土地原本是屬於他們的。政府允許他們在這裏定居,但時刻派人監視他們。
因為,按照傳統,馬薩伊人在成年並有權娶一個女人之前,必須要殺死一頭獅子。
而且不能隔得老遠、用一杆殺傷力很大的獵槍,要用他的長矛和大刀。政府禁止他們這樣做,可他們照樣偷偷地幹,許多人沒能活著回來,然而他們無所謂。這個部落中,有個叫奧裏烏恩格的未婚男青年。這個充滿野性的黑人武士根本無視政府禁殺動物的法令,他惟一的準則是讓自己快樂。他看上了並決心要帕特裏夏做自己的妻子。當他向帕特求婚時,帕特冷冷地答道:“你去問‘金’答不答應。”為此,他恨“金”。“金”占有了屬於他的愛,無論是為了榮耀還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勇敢,他要殺死“金”。帕特已意識到這一點。因為,好幾次,她單獨與“金”在一起時,看見一支長矛和發髻在密林中晃動。她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擔心“金”,這一天,帕特又找我出去。“去哪兒?”我問。
“去‘金’的那顆大樹唄,”帕特說:“很多事情是料不定的。”我樂意前往。我們一直來到了那顆熟悉的大樹下。一會兒,遠處高高的草莽中,“金”不慌不忙地向我們走來,它還以為早著呢。
小女孩發出了一聲親切的召喚。“金”的鬣毛飛炸開來,表示笑聲的快樂吼叫在草莽中回蕩。雄獅從容地一縱身,又漫不經意似的再次躍起,就這麼起落三下,已經到了我們跟前。
“金”舔著帕特裏夏的臉,朝我伸過自己的臉,我在它的兩眼當中撫摸著。我覺得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友好地把眼眯成窄窄的一條縫。然後,獅子朝一側臥倒,提起一隻前爪,以便小女孩在習慣的地方挨著它。
然而帕特裏夏一動不動。她的心緒和舉動突然起了非常奇怪的變化。剛才她一直表現得非常溫柔和安詳,對於時間毫不在意,但是“金”到達以後,她卻突然變得非常焦躁不安,甚至近乎怒氣衝衝了。她跑出樹蔭,把手遮在雙眼上察看樹叢的四麵八方。然後她又回來蹲在獅子和我當中,翻來覆去地站起又坐下。我想說話,她示意我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