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顯繼位,媚娘從中作梗(2 / 3)

媚娘從沒害怕過什麼,但直視李治屍身的那一瞬間她突然萌生出強烈的懼意。真是奇怪,李治活著她都不怕,死了為何要怕呢?或許是因為心裏有愧吧。李治是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幾度利用她卻又猜忌她,但設身處地想想,那不過是出於皇帝的立場,單論男女之情李治何嚐不算一個好丈夫?是李治把她從苦海中拯救出來,她的一切包括權欲之心都是李治賦予的,甚至李治到最後還默許她在一定程度上當大唐的呂後……然而李治最終還是算錯了,她的理想比這還要高遠,她要做的事完全超乎常人想象,也完全辜負李治的囑托!違背良心,焉能不懼?但她武媚娘不是向恐懼屈服的人,即便心裏害怕也會堅持下去。就算李治這時突然醒了,她也會狠狠心再把李治掐死!

當然,她心裏尚有一絲可以自我聊慰之處,那就是這個男人一向寵溺她。媚娘反複告訴自己,無論自己做什麼雉奴都原諒、都理解、都寬恕。而現在她所能做的隻有靜靜陪在雉奴身邊,珍惜這最後一絲緣分,直至棺槨封釘的那一刻……

弘道元年十二月十一日,停靈七天已滿,上至媚娘李顯、下至百官侍臣向靈柩行了一次大禮,獻上一桌祭品,然後便遵詔蓋上棺槨。因東都沒有太廟,作為中朝大殿的貞觀殿又不便占據,於是在乾元殿以西搭建靈棚,暫將梓宮停於此處,直至歸葬乾陵之日。李顯正式換穿龍袍,但是未出孝期,外麵還得套上喪服,烏紗也得裹層白布,由侍臣攙扶升坐龍床,受六璽(天子行璽、天子之璽、天子信璽、皇帝行璽、皇帝之璽、皇帝信璽,皆皇帝頒詔所用,具體適用的詔書不同)以及傳國寶璽,接受百官朝拜。

與此同時,媚娘在乾元殿以東的宣政殿,命宦官窺探正殿的動靜。二十年來她第一次沒有跟隨皇帝同時登殿聽政,實在有些不習慣。但她有十足的把握,兩漢以來皇家皆倡儒家之禮,以孝治天下,皇帝更應以身作則;即便顯兒做事有些不靠譜,文武百官尤其她那幫親信也不會忘記她的。果不其然,沒片刻工夫高延福就跑來彙報,李顯下的第一道聖旨就是尊天後為皇太後。

媚娘聞言甚慰,連忙起身趕赴正殿,剛走到門口,就見上官婉兒急匆匆跑來:“徐婕妤絕食七日,剛剛咽氣了。”

媚娘長歎一聲:“不愧為貞烈賢人。好生收殮起來,遣人給她侄兒徐堅送個信。待天皇赴陵之日,一並下葬便是。”她嘴上誇獎,心中卻不以為然——跟她姐姐一樣死心眼!當年徐惠殉葬太宗,今朝徐婕妤又殉李治,自詡貞潔實是可悲。太宗何嚐真的傾心於徐惠?不過視為玩物,又借其敢諫自樹賢明罷了。妹妹比姐姐還不如,連李治的寵幸都沒受過幾次,如此殉葬不委屈嗎?媚娘本想破個例,把徐婕妤留在宮中好好養著,給自己樹個好名聲,無奈她一心赴死,那有什麼法子?

眨眼的工夫媚娘就把徐婕妤忘了,仿佛這人從沒存在過。她加快步伐,轉瞬即到乾元殿前,一隻腳已踏上殿階又突然慢下來——現在仍在孝期,還是收斂一些為妙!她裝出一副愴然之態,輕提白裙緩緩登階,好半天才出現在百官麵前。

大殿之上白衣一片,甚是肅然。兩廂的文武百官熬了七天都有些萎靡不振,可當媚娘踏入大殿的那一刻,他們立時來了精神,都起身施禮,以異樣的眼光注視著她——垂簾伴君二十年,大家都習慣了,今天竟然看到她從大殿正門走進來,也算稀罕事一樁。

範雲仙立刻宣讀聖旨,並跑下龍墀,雙手奉上前兩天才趕製好的太後璽印。媚娘鄭重其事雙手接過,向禦座躬身致謝,李顯自然不能領受母親之禮,忙起身還禮:“孩兒方膺大寶,不稔政務,還望母後多多賜教。”

其實這隻是客套話,當兒子的若不說這句顯得不謙虛,哪知媚娘立刻答複:“吾兒勿憂!為娘久參國政盡知機要,此天下易主之際,自當助你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百官不禁交頭接耳——怎麼回事?她還要繼續臨朝?

李顯也懵了,正不知說什麼好,又見裴炎舉笏出班:“自古天子以身作則敦行孝道,昔晉武帝遵行古禮,深衣素冠長達三載,今雖有遺詔以日易月,陛下亦當嚴守心喪,不宜早攝政務。況先帝崩殂山塌地解,陛下一定五內俱傷,過於勞煩恐不利於龍體。以臣之見,除孝之前不妨由太後繼續代管政務。”

“正好!”媚娘滿不在乎地把太後璽印往範雲仙懷裏一拋,掰著手指算道,“大帝崩於初四,以日易月,服孝二十七個月便是二十七天,算來圓滿之期恰是正月初一。新年元日新君親政,除舊布新萬物更始,此真天意也!皇兒以為如何?”

李顯習慣性地摘下烏紗,撓了撓頭皮——平心而論他早就想嚐嚐號令天下的滋味了,可母後和顧命大臣都這麼說,他怎好拒絕?人家口口聲聲說他死了父親心情悲痛,他總不能辯解說自己沒事兒吧?那多不孝順啊!反正隻是二十七天,而且已過去七日,就再等二十天吧。想至此他眨眨眼道:“也好……既然母後願幫孩兒,一切聽您安排。”

“好。”媚娘當即大模大樣登上龍墀,又坐回她以往的位置,垂下珠簾囑咐李顯,“這幾日娘處理軍國大事,你不要亂插嘴,在一旁好好學就是。”

“是……”李顯隻能一臉尷尬地答應。

剛放權半天,竟然又收回去了,百官哪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難免低聲議論。遺詔是說喪期二十七天,可沒說喪期內皇帝不能行政啊!皇帝心情悲痛,太後就不悲痛嗎?真是強詞奪理啊!再者“兼取天後進止”並非盡聽天後處置,此舉不是公然違詔嗎?

裴炎知道此刻大夥一定側目瞅自己,卻毫不理睬,退歸座位目不斜視——在他看來這樣做絕對正確,是出於對大唐社稷的一片赤誠。留守長安的日子裏他冷眼旁觀,李顯資質實在太差,雖說不一定就是昏君,但不學無術、貪玩享樂是明擺著的。現今內外不寧,這小子若不知輕重胡鬧一氣,豈不天下大亂?雖說裴炎手握顧命大權,但身為臣子若凡事與皇帝相左,即便是出於公義也難有好結果,長孫無忌身為國舅還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以他裴炎並不突出的聲望豈能犯險?還是讓太後繼續坐鎮吧,至少能管住新君,於國於己都穩妥。雖說太後也有當呂雉的野心,但為了天下大局,兩害相權取其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