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徐敬業揚州叛亂,裴炎心懷異誌(3 / 3)

薛仲璋發完牢騷,這才話歸正題:“最近聽到傳言,說淮南有官員橫行不法、強占民田,我想去巡察一趟。”

“這不合規矩。”監察禦史可以巡察天下各道,但前提是朝廷指派,不是誰想去哪兒就能去的。

“快收起您那套規矩吧。”薛仲璋苦著臉道,“實話跟您說,一則為朝廷辦事,二來我想去淮南玩一圈。我快辭官了,最後這點兒心願您都不肯成全嗎?”

“唉!”裴炎心事沉重不禁悲歎,“還不知咱倆誰先丟官呢。”

“瞧您這話說的,就好像我連累您似的!這既不是請托,又不是徇私,就是您一句話的事,何必放著河水不洗船?扒了這身官皮咱是好親戚,有朝一日……”

“好好好,由著你去!行了吧!”裴炎叫他弄煩了,幹脆快讓他離京,圖個耳根清淨吧。

薛仲璋如釋重負,這便施禮而退,走到堂口卻又回過頭,冒出句譏諷之言:“舅父,臨別之際外甥給您提個醒,清官也罷贓官也罷,那不過是小節。西晉宰相張華,才華絕代、清廉耿直,到頭來黨附賈南風而死,誰人念他的好?您好歹是天皇托孤之臣,小節倒是不錯,也不知到頭來能否守住大義。嗬嗬嗬……”

裴炎聽罷不禁火冒三丈,想叫住外甥痛罵一頓,卻見薛仲璋一溜煙就跑遠,遂低頭長歎——算了!愛說什麼說什麼吧。這宰相當著也難受,趁早全了我的大義,倒也幹淨!

二、揚州叛亂

即便裴炎據理力爭,媚娘依舊堅持修建自家宗廟,隻是礙於眾意把規格降為五廟,比天子略低一等,卻給列祖列宗追贈了崇高的爵位——五代祖武克己為魯靖公,高祖武居常為北平恭肅王,曾祖武儉為金城義康王,祖父武華為安成王;連早已追贈太原郡王的父親武士彠也進一步提升為親王,諡號是魏定王。

光宅元年九月末,天氣已逐漸轉冷,並州文水的武氏宗廟卻在寒風中拔地而起,雖然是五座廟堂,但建築規模絲毫不亞於長安的李唐宗廟。隨著這一工程,武家聲望再度提高,可就在媚娘享受快意時,一個震驚天下的消息傳來——揚州叛亂!

原來薛仲璋便是駱賓王所薦之人,他領受魏思溫之計,央求舅父讓他巡察淮南道,徑自來到揚州,同黨韋超趁機告變,稱揚州長史陳敬之勾結高州蠻族酋長馮子猷謀反。陳敬之雖是三品地方長官,但依照朝廷慣例監察禦史有權暫停其職,薛仲璋當即將其逮捕入獄,並假裝上報朝廷。時隔數日,李敬業堂而皇之進入揚州,詐稱自己是新任長史。一來他名聲赫赫,二來有薛仲璋一唱一和相互印證,揚州上下竟無人生疑。

李敬業順利接管權力,詐稱朝廷查明前任長史謀反是實,將倒黴的陳敬之矯詔誅殺,又大肆宣稱高州叛軍不久將至,以募兵禦敵為名派李宗臣釋放囚徒、召集工匠,組織起一支數百人的隊伍,繼而假借商討戰事召集揚州所有官員,除了倉曹參軍閻識微感覺事情有異馳馬逃出,急赴洛陽告變,其他官員盡被擒獲,遭李敬業脅迫共同舉事,不從者當即被殺。李敬業自稱匡複上將、領揚州大都督,設立匡複、英公、揚州大都督三府,以唐之奇、杜求仁為左右長史,李宗臣、薛仲璋為左右司馬,魏思溫為軍師,駱賓王為記室,韋超、尉遲昭、李敬猷分統諸軍,自此正式舉兵,恢複已被廢黜的嗣聖年號,誓要匡複廬陵王李哲!

李敬業憑借揚州富庶,敞開府庫招募兵馬。為了廣邀豪傑、爭取民心,又醞釀出一篇氣勢磅礴的檄文,大量謄抄遍傳天下各州各縣,連洛陽朝廷也接到了……

乾元殿上文武百官皆在,卻一片肅靜,人人臉上都是一副凜然的表情。媚娘端坐龍床,也不發一語,傾聽上官婉兒宣讀檄文:

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房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後於翬翟,陷吾君於聚麀。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弑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複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勳,無廢舊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後至之誅。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婉兒的聲音輕柔和緩,並不適於誦讀這類文章,但即便如此依舊無法掩蓋這篇文字的犀利。奇文讀罷餘音繞梁,大殿內外數百名官員皆被那氣勢恢宏的詞句所震撼。

文武百官好半天才撫平悸動的心情,既而抬眼掃向禦座——開篇就是武氏“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年侍奉太宗、亂倫先帝的舊賬又翻出來了。什麼“殺姊屠兄,弑君鴆母”,屠兄確是實情,可韓國夫人並非太後所殺,弑君、鴆母更是毫無根由之言。這篇檄文把太後罵得如此不堪,還冠以這麼多不實之罪,她得氣成什麼樣啊?

出乎所有人意料,媚娘的反應異常平靜,甚至還略帶一絲笑容,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在回味這篇大作,過了片刻突然高聲道:“好文筆!何人所作?”

岑長倩滿臉尷尬答道:“原臨海縣丞駱賓王。”

“唉!”媚娘長歎一聲,“才子不能為朝廷所用,此宰相失察也。”

麵對無禮的言辭攻擊,太後竟能平心靜氣欣賞文章,並責備宰相遺漏賢才,群臣不得不讚歎她的氣魄。裴炎為首,劉景先、王德真、魏玄同、郭待舉、岑長倩、韋弘敏、劉禕之八名宰相盡皆出班跪倒:“臣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