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誰都明白,武承嗣的意思就是太後之意,這個尊號與其說是臣下推戴,還不如說是太後自己給自己定的。而此刻黨附武氏的人氣焰囂張,反對武氏的人也隻能“百依百順”,於是群臣都尾隨著武承嗣加入請願,滿足太後一切需求。
不料媚娘這時又玩起辭讓的把戲,一再表示無才無德不敢擔當,群臣隻能一次又一次美言勸進。最後連遠征西域的韋待價都得知消息了,不辭千裏之遙從軍中遞來賀表,稱太後:“肅膺遺托,光踐丕基,皇業高於補天,母德隆於配地。可以答上元之命,可以光累聖之隆。然後負黼斬朝百神,垂衣裳而會萬國。不亦休哉,不亦盛哉!”
媚娘既然一心效仿周禮,怎會不知“三讓而後受之”的道理?這一次次的謙讓就是要讓群臣把自己的功德說出來,也讓他們甘心交出自己的把柄,以後若有二心便為叛逆。其實如今的一係列舉動,就是日後正式稱帝的演練。此事她眼見火候差不多了,終於“勉為其難”接受臣下的美意。
垂拱四年五月十八日(公元688年6月21日)媚娘在文武百官的推戴下自加尊號,稱“聖母神皇”,朝著皇帝寶座邁出了重要一步。半個月後,有司專門為她打造了神皇三璽,自此她可以用自己的印信頒布詔敕,皇帝李旦的印璽完全沒了用武之地;當然,媚娘也沒有忽視在這段日子裏表現出色的好侄兒武承嗣,詔令其承襲自己父親魏定王武士彠的爵位——武士彠的王位好歹是死後追封的,而武承嗣一個大活人封以王爵,這便公然打破異姓不封王的規矩,明顯是對李唐社稷的踐踏和挑釁。
時至七月初一,媚娘首次以聖母神皇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麵前,她步行來到洛水之畔,在百官臣民的注目下叩拜蒼天、承受聖圖,答謝上天的眷顧。她將洛水瑞石命名“天授聖圖”,改洛水為“永昌洛水”,聖圖所出之泉命名為“聖圖泉”,所在地特設“永昌縣”,加封唐同泰為遊擊將軍,封洛水神為“顯聖侯”,加特進之官,四時祭祀不絕,禁止人民在水中垂釣;又將汜水瑞石命名為“廣武銘”,封嵩山的山神為“神嶽中天王”,加太師、“神嶽大都督”之官,禁止人民在山上遊獵放牧。
在經曆這一大通或神或聖的冊封後,媚娘又當眾宣布了一個重大決定——明堂工程進行得很順利,她將於來年正月元日舉行駕臨明堂的典禮,屆時各州都督、刺史以及宗室、外戚都要來京,共參大典。
到這個時候媚娘和文武百官都可以鬆口氣了。對媚娘而言,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日後正式稱帝時隻要照這個模式再進行一次,規模更宏大一些便可。對百官而言,長達半年的折騰終於告一段落,暫時不必再費盡心思勸進了,再忙活也是來年開春以後的事。不過有一群特殊的人卻陷入空前的恐慌,他們懷疑末日將至,來年春天神皇登臨明堂之際可能就是他們的死期……
二、宗室之謀
垂拱四年七月,就在神皇武媚宣布來年正月舉行大典之際,一騎快馬帶著一封密信馳入豫州城,寫信者是太尉、韓王李元嘉之子黃公李,收信人正是時任豫州刺史的太子太傅、越王李貞。
接到這封密信,李貞立刻屏退一切僚屬侍從,獨自拆開觀看,卻見信上隻寥寥數語:
內人病漸重,恐須早療,若至今冬,恐成痼疾。宜早下手,仍速相報。
有位婦人生病了,而且病得越來越重,必須盡早治療,不然拖到冬天就沒救了。若在旁人看來這封信的內容很簡單,隻不過有些沒頭沒尾,可李貞了然於心,覽罷長歎一聲,麵露為難之色——這位患病的內人並非等閑,正是當今武太後,她所患的也不是尋常疾病,而是帝王病!
天皇駕崩之際,太後給宗室諸王都加以一品高官,並增加食封、蔭及子孫,這使他們產生錯覺,以為武媚野心有限,隻是想控製大權直至年老歸政,仍有借重諸王之意。所以麵對一係列朝局動蕩,他們都當了事不關己的看客,李哲被廢他們沒有異議,徐敬業叛亂他們沒響應,甚至裴炎的死活他們也未加理睬。然而太後沒有像他們預想的那樣逐漸歸於沉寂,改旗易幟、重修法令、設立銅匭、大興牢獄……直至李孝逸含冤而死,所有李唐宗室都開始感到不安。
李孝逸不僅是宗室成員,更是平定徐敬業的首功者,這麼個品性敦厚、賢良有德之人竟會被流放而死,罪名竟然是“名中有逸,逸中含兔,兔在月上,當有天命”,何等荒唐?太後為何非要將之置於死地,難不成就因為他姓李?如果太後連對自己有功的宗親都不放過,那其他的李家人會是什麼下場?從那一刻起宗室諸王開始提防武氏,私下信函往來不斷。在這個最初的小圈子裏,包括韓王李元嘉及其子黃公李,霍王李元軌及其子江都王李緒,魯王李靈夔及其子範陽王李藹,以及已故虢王李鳳之子東莞郡公李融。舒王李元名、紀王李慎素來處事謹慎,不與任何人來往;許王李素節、澤王李上金雖然恢複親王身份,但仍在太後的緊密監視下,故而皆未參與;還有一對父子多多少少也有溝通,便是李貞和他的長子琅琊王李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