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悲劇形象——論“頓河”主人公格裏高力(2 / 3)

格裏高力參加暴動以後,他的思想發展也是向上的。因為他參加暴動不是投機取巧、見風使舵,也不是懷著階級仇恨,隻因為他有著剛強、正直、善良、求實的品格,他的思想認識逐漸端正,逐漸深化,對白軍、紅軍的本質漸漸有了認識。有一次他和參謀長考佩洛夫爭論。他說,英國人幫助白軍和中國人幫助紅軍不相同。考佩洛夫問他,二者有什麼不同。他說不上來,但他覺得就是不同。這說明他不是從形式上看問題,而是從本質看問題了。說明他的思想發生了根本的變化。他漸漸認識到自己錯了,也認識到,不靠攏任何一方,是不可能的。事實上暴動軍已經漸漸投入白軍的懷抱。他想洗手不幹,投靠紅軍,隻怕得不到紅軍的饒恕。家庭悲劇一次又一次發生,個人在悲劇道路上越陷越深,然而,他一旦有了清楚的認識,思想再沒有走下坡路,而是從此一直向上。悲劇越發展,他的思想越明確,越深刻,越堅定。等到白軍跨海外逃,他也有可能外逃的時候,他作了堅定的抉擇:留下來投奔紅軍。這是他思想的勝利,是剛強的抉擇。參加紅軍後,他決心將功贖罪,英勇作戰,得到布瓊尼的表彰。然而極左路線容不得他這個有過曆史汙點的人,將他清洗回家,他也不怨尤,一心回家做一個和平居民。地方紅色政權卻又不容他,他逃出去躲避,落入匪幫,而不甘心做土匪,脫離匪幫,攜阿克西妮亞外逃。阿克西妮亞被打死。當初哥哥被殺,他發誓要報仇。如今他視同生命的情人被打死,他卻隻是悲痛,隻覺得天空和太陽都成了黑的,再沒有萌發瘋狂的報複心。他毅然回歸故裏,將所剩槍支彈藥扔入頓河,朝自己的家門口走去。這時候依然有危險,然而他不再逃避,而是迎著危險走去。這表明他思想的堅定、性格的剛強。

有些評論家認為格裏高力“忽而站在這一邊,忽而站在那一邊”,“反反複複,搖擺不定”。其實,他的思想發展的低穀隻是在他離開波得捷爾柯夫的紅軍部隊到參加暴動這一階段。這是一個哥薩克中農在複雜的政治環境中可能有的思想動蕩。而參加暴動之後,思想就漸漸向上發展,再沒有下落,再沒有反複,一旦有了真正的覺悟,千難萬險,“雖九死而不悔”。

處汙泥而不染,益見其高潔、純真。曆經磨難、曲折而不摧,益見其剛強、堅毅。格裏高力長期在暴動軍中,而且當了師長,有可能成為死心塌地的白黨分子,有可能混入上層。然而正因為他具有剛強、正直、善良、純樸的性格,他和白黨格格不入。他絲毫不想向上爬,不巴結上級,不買上司的賬,不依靠洋人,既不想當官,又不想發財。一次次悲劇性遭遇,一次次打擊,格裏高力依然是格裏高力,他的精神既未崩潰,又未墮落,一直保持著純樸、善良、真誠、勇於追求真理的本色。他的思想沒有走下坡路,而是向上、向前發展。悲劇越來越悲,他可走的道路越來越狹窄,然而他的思想越來越端正,越來越深刻,他的性格越來越強化,越來越鮮明。他的思想、性格都在頑強地成長,健康地成長。

掩卷之後,浮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多麼剛強,多麼堅毅,多麼善良、純樸,多麼正直的男子漢呀!

小說本是故事。故事本是為了開心解悶的。後來漸漸賦予故事以教育意義,有了主旨,也就是有了主題思想。在一個時期內,人們習慣了著重表現主題思想的作品。而實際上,有些作品,特別是一些不朽的名著,不是著重表現主題思想,而是通過人物在故事中的行動和態度,刻畫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的;不是通過主題思想來教育人,而是通過人物形象來感染人。主題思想是理性的,未必都能起久遠的作用;人物形象具有長久的生命力,長久的審美價值。名著之所以不朽,首先不在於主題思想,而在於所創造的具有永恒審美價值的人物形象。

就以我國的古典小說《三國演義》來說,感人的是那一個個扣人心弦的故事和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不論哪個時代的讀者,都會從中獲得美的享受,受到感染和熏陶。正因為這些故事和人物具有永恒的審美價值,這部書成為不朽的名著。聰明睿智的諸葛亮、大義凜然的關雲長、英勇絕倫的趙子龍等許多人物,永遠是讀者喜愛的形象。一代代讀者受到這些人物的感染和熏陶。很難一一細說《三國演義》的明確的主題思想。作為曆史小說,其思想傾向尊劉反曹,也是不符合民族統一的曆史潮流的。作者選取的立場和角度盡管不符合曆史潮流,卻有利於表現人物性格。劉備一夥人不占天時,不得地利,正是在這種環境下,更顯出人和之可貴。隻有在困境中,才更能表現人物之智慧、剛強、仁義和勇敢。給讀者以審美享受和感動讀者的,正是這樣一些人物的性格和形象,而不是孤立存在的人物行為的社會效果。從封建傳統來看,諸葛亮、關雲長等人維護劉漢王朝的行為是正確的,而從今天的角度看曆史,他們的行為就不見得正確了。然而他們的形象依然能給今天的讀者以美的感受,依然能感動今天的讀者。

文學名著是不朽的,感人的藝術形象是永遠感人的,其審美價值是永恒的,不論曆史潮流如何,不論社會製度如何變化。

所以,隻是緊跟潮流而人物形象蒼白的概念化作品,往往如曇花一現;而創造出真實感人形象的作品,卻有持久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