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和杜尼婭共同生活以來第一次發生口角。廚房裏一片寂靜,局麵十分尷尬。米沙一聲不響地喝著牛奶,偶爾用手巾擦擦嘴唇。普羅霍爾抽著煙,看著杜尼婭。後來他談起農活兒上的事。他又坐了有半個鍾頭。臨走時他問道:

“基裏爾·格羅莫夫回來了。聽說了吧?”

“沒有。他打哪兒來?”

“從紅軍裏回來。他也在騎兵第一師。”

“他是在馬孟托夫手下幹過吧?”

“他幹過。”

“是個好家夥呀。”米沙冷笑著說。

“沒辦法再壞了!搶東西算頭一個。他幹這號兒事很有兩下子。”

“有人談到過他,說他殺起俘虜毫不留情。為一雙軍靴就殺人。殺人隻是為了要靴子穿。”

“聽說有這樣的事。”普羅霍爾說。

“對他也應該寬大嘍?”米沙用譏誚口氣問道。“上帝不是說要寬待敵人並且叫我們寬待敵人嗎?”

“這要看怎麼說了……不過又能把他怎樣呢?”

“哼,要是我呀……”米沙眯起眼睛。“我能治得他今後乖乖的!他是逃脫不掉的。維奧申就有頓河肅反委員會,會治治他的。”

普羅霍爾笑了笑,說:

“俗話說得對:山河易改,本性難移呀。他從紅軍裏回來,也帶回來不少搶來的東西。他老婆還對我老婆諞呢,說他給她帶回來一件女式皮大衣,還有很多衣服和各種各樣別的東西。他是在馬斯拉克旅裏,從那兒回來的。他肯定是開小差,把家夥都帶回來啦。”

“什麼家夥?”米沙問道。

“不用問嘛:一支截短的卡賓槍,噢,一支手槍,也許還有別的家夥。”

“他到蘇維埃去登記過嗎?你不知道吧?”

普羅霍爾大笑起來,搖了搖手,說:

“你就是用繩套套著他,也別想把他拉到蘇維埃去。我看,他就是開小差。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就要從家裏溜掉。從各方麵來看,這個基裏爾還想和紅軍打,可是你倒說起我來了。才不呢,夥計,我打夠了,這種好飯我已經吃到嗓子眼兒啦。”

普羅霍爾不久就走了。過了不大的一會兒,米沙也到院子裏去了。杜尼婭伺候孩子們吃過飯,剛剛鋪好了床,米沙就走了進來。他手裏抱著一麻袋卷東西。

“你滾到哪兒去啦?”杜尼婭氣嘟嘟地問道。

“去拿我的嫁妝來。”米沙嘻嘻地笑著說。

他打開麻袋卷,拿出裹得很好的一支步槍、一個鼓鼓囊囊的子彈盒,一支手槍和兩顆手榴彈。他把這一切都放到大板凳上,又小心翼翼地把煤油倒在一個碟子裏。

“這是打哪兒弄來的?”杜尼婭挑了挑眉毛,瞟著這些家夥問道。

“這是我的家夥,從前方帶回來的。”

“你藏在哪兒來?”

“不管藏在哪兒,反正都在這兒了。”

“你原來心思那樣深,什麼也不說一聲,連老婆都要瞞著嗎?”

米沙裝做毫不在意地笑著,帶著很明顯的討好意味說:

“你要知道這種事兒幹啥,杜妞什卡?這不是老娘們兒的事兒。就讓這份家當擺著吧,姑奶奶,這玩意兒在家裏又不礙事。”

“那你幹嗎要拿進屋裏來?你是懂國法的人,什麼都知道嘛……你這樣不會犯法嗎?”

米沙正色說:

“你真糊塗!基裏爾·格羅莫夫把家夥帶回來,對蘇維埃政府是有害的,可是我帶回來,除了對蘇維埃政府有好處,別的什麼事兒都不會有。你懂嗎?我犯什麼法呢?天知道你瞎說些什麼,快睡吧,睡吧!”

他得出他認為是唯一正確的結論:如果白軍的餘黨帶著武器回來,那麼他就得提高警惕。他把步槍和手槍仔細擦了擦,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步行上維奧申去了。

杜尼婭一麵給他往掛包裏裝幹糧,一麵很煩惱、很傷心地歎著氣說:

“你什麼事兒都瞞著我!你告訴我,你要去多久,去幹什麼?你是過的什麼鬼日子呀!人要出門了,可是連話都不說一句!……你是我的男人,還是外來搭夥兒的?”

“我上維奧申,到醫務委員會去,還有什麼好對你說的呢?等我回來,你就全知道了。”

米沙一隻手按著掛包,快步走到河邊,坐上小船,迅速地朝對岸劃去。

在維奧申,醫務委員會的醫生給米沙檢查過身體以後,很幹脆地對他說:

“好同誌,您不能到紅軍隊伍裏去當兵。您害瘧疾害得身體太虛了。要治一治,要不然可不好。紅軍可不要這樣的人。”

“那紅軍究竟要什麼樣的人?我幹了兩年了,現在就不要了嗎?”

“首先要的是健康的人,等您健康起來就要您了。把這張藥方拿去,到藥房裏去拿點兒奎寧吧。”

“是這樣啊……我明白了。”米沙往身上穿軍便服,就像給一匹脾氣很壞的馬上皮套一樣,好不容易才把頭套進領口裏,便徑直朝州黨委會走去,扣褲襠已經是在街上了。

……米沙回韃靼村的時候,已經是村革命軍事委員會的主席了。他匆匆地和妻子打了一下招呼,就說:

“哼,現在我們就看看吧!”

“你這是說的什麼事兒?”杜尼婭驚愕地問道。

“還是那事兒嘛。”

“什麼事兒呀?”

“派我當主席啦。明白嗎?”

杜尼婭很傷心地把兩手一紮煞,她想說幾句什麼,但是米沙不再聽她的了。他對著鏡子理了理退了色的軍便服上的皮帶,就上村蘇維埃去了。

從冬天起,米海耶夫老漢就擔任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他又聾,眼力又差,擔任主席簡直是受罪,聽到柯曬沃依說要接他的班,實在高興極了。

“我的好夥計,這是公文,這是村蘇維埃的印,為了基督,你接下吧。”他畫著十字,搓著手,打心眼兒裏高興地說。“我七十多歲了,從來就沒當過什麼官差,可是到了老年倒幹上了……這完全是你們年輕人的事兒,我哪兒能幹得了呀?我眼又花,耳朵又聾……到了見上帝的時候啦,可是派我當起主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