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沙草草地看了看鄉革命軍事委員會送來的指示和命令,就問道:

“秘書在哪兒?”

“什麼?”

“唉,見鬼,我是問,秘書在哪兒?”

“秘書嗎?種黑麥去了。他呀,真該天打五雷轟,一星期才上這兒來一趟。有時候鄉裏來了公文,需要念一念,可是就是帶上狗也找不到他。有時候很重要的公文就擺上好多天也沒有人念。我又識不了幾個大字,唉,不識字呀!連簽個名字都很費勁兒,念東西根本不行,我隻會蓋蓋印……”

米沙皺起眉頭,打量打量了革命軍事委員會的空蕩蕩的辦公室,辦公室裏隻有一些落滿蒼蠅屎的舊標語。

老頭子因為意想不到地卸了任,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開起了玩笑:在把包在破布裏的印交給米沙的時候,他說:

“這就是村子裏的全部家當,公款是沒有的,村子的權杖在蘇維埃當權的時候又用不著。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把我這個老頭子用的拐杖交給你。”他並且張開沒有牙的大嘴笑著,把一根磨得光溜溜的白蠟木拐杖遞過來。

但是米沙卻沒有心思開玩笑。他又把很寒磣的革命軍事委員會辦公室打量了一遍,皺起眉頭,歎著氣說:

“老人家,就算我接下你的工作了。現在你就離開這兒,想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吧。”並且拿眼睛朝門口瞟了瞟,示意叫他走。

然後他在桌邊坐下來,把胳膊肘子撐得寬寬的,咬緊牙齒,把下巴往前伸著,一個人坐了很久。我的天呀,他一天到晚在地裏忙活,頭也不抬,也不認真看看周圍發生的事情,他多麼渾蛋呀……米沙恨透了自己和周圍的一切,從桌邊站起來,理了理軍便服,望著空蕩蕩的屋子,依然咬著牙,說:

“夥計們,我要叫你們看看,蘇維埃政府是什麼樣子!”

他把門帶上,掛好門鉤,便穿過廣場朝家裏走去。他在教堂旁邊遇到奧布尼佐夫家的一個半大小夥子,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就走了過去,可是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就轉過身來,喚道:

“喂,安得留什卡!等一等,你過來!”

很靦腆的淡黃色頭發的半大小夥子,一聲不響地走到他麵前。米沙就像對成年人一樣,和他握了握手,就問道:

“你上哪兒去來?上那邊去來嗎?噢,噢,是去玩吧?是有事呀?我是想問問你:你好像上過高小吧?上過吧?那很好。你會辦公事吧?”

“什麼樣的公事?”

“噢,就是一般的公事。各種各樣收收發發的公事,你會辦吧?”

“你說的是什麼,柯曬沃依同誌?”

“噢,我說的是日常來往的公文。你會辦嗎?比如說,有的是發出的,有的是其他各種各樣的。”米沙扳了扳手指頭,表示還有很多種類,並且不等回答,就果斷地說:“如果不會,以後可以學會。我現在是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我就任命你這個識字的小夥子當秘書。你就上革命軍事委員會的辦公室裏去吧,到那兒去把公文看一看,公文全在桌子上,我一會兒就回來。明白嗎?”

“柯曬沃依同誌!”

米沙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說:

“這個問題咱們以後再談,你去上班吧。”他便慢慢地、從容不迫地順著大街朝前走去。

他在家裏換上一條新褲子,把手槍放到口袋裏,一麵很仔細地對著鏡子戴軍帽,一麵對妻子說:

“我現在要到一個地方去辦點兒事。如果有人來問主席在哪兒,你就說很快就回來。”

幹主席就要有點兒主席的樣子……米沙走得又慢又有氣派;他的步伐與平時大不相同,村裏有些人遇到他就不由地要停下來,含笑望望他的背影。普羅霍爾·澤柯夫在小胡同裏遇到他,故意裝出畢恭畢敬的樣子,退到籬笆跟前,問道:

“你這是怎麼啦,米沙?在平常日子把所有的好行頭都穿上,就像去參加檢閱一樣……是不是又要去相親呀?”

“差不多吧。”米沙意味深長地抿了抿嘴唇,回答說。

來到格羅莫夫家大門口,他一麵往裏走,一麵伸手到口袋裏掏煙荷包,警惕地打量了一遍寬大的院子、院子裏的棚舍、房子的窗戶。

基裏爾·格羅莫夫的母親剛剛從過道裏走出來。她的身子向後仰著,手裏端著一盆切成碎塊的喂牲畜的南瓜。米沙恭恭敬敬地和她打了個招呼,就上了台階。

“基裏爾在家嗎,大嬸兒?”

“在家,在家,你進去吧。”老奶奶一麵讓路,一麵說。

米沙走進黑糊糊的過道,摸到了門把手。

基裏爾親自給他開了上房的門,往後退了一步。他的臉刮得幹幹淨淨,麵帶笑容,微微有些醉意。他用迅速的、探索的目光打量了米沙一下,就從容不迫地說:

“又是一個當兵的人!進來吧,柯曬沃依,請坐,來喝一杯。我們正在這兒喝一點兒,就是說,小飲呢……”

“殷勤的款待呀。”米沙一麵和主人握手,一麵打量著坐在桌子旁邊的客人。

他來得顯然太不是時候了。坐在上座的一個寬肩膀的、米沙不認識的哥薩克,用詢問的目光匆匆地看了看基裏爾,就推開了酒杯。坐在桌子對麵的、柯爾叔諾夫家的遠親阿賀瓦特金·謝苗,一看見米沙,就皺起眉頭,把目光轉向一邊。

主人請米沙坐到桌旁去。

“謝謝你的盛情啦。”

“別這樣,請坐,不要見外,跟我們喝一杯吧。”

米沙在桌邊坐了下來。他從主人手裏接過一杯酒,點了點頭,說:

“祝你平安回家,基裏爾·伊萬諾維奇!”

“謝謝。你早就離開部隊了吧?”

“早就離開了。已經安好家了。”

“聽說你也安家了,也娶親了,是嗎?你幹嗎要做假呀?放開量喝嘛!”

“我不想喝,我找你有點事兒。”

“這可不行!你別來這一套!今天我不談什麼事情。今天我要和朋友們好好地喝一喝。你要是有事兒,明天再來吧。”

米沙從桌旁站起來,很鎮靜地笑著,說:

“事情倒是小事情,不過不能等。咱們上外麵去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