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眼中的李大釗(2 / 2)

有兩個細節令清水安三記憶猶新。一是李大釗甚喜日本的吃食,尤其是和果子(一種日本甜點)和日式饅頭,經常從東單的日本店裏購買。偶爾清水也買些日本食品作為禮物帶去,深得主人歡心。二是李大釗的閱讀量之大令人吃驚。羅素訪問中國時,清水隻讀過其《自由之路》、《形而上學》和《哲學問題》等三部著作,李大釗卻把其所有的著作都讀過一遍,而彼時很多書根本未譯成日文。李大釗還用英文讀了布爾什維主義的理論。“他固然是讀書家,但與其說是學者,不如說是活動家一類的人物,具有能讓青年獻出生命的人格魅力。”

清水與李大釗相識相知多年,私交莫逆。李大釗愛讀日文書報,常從東單三條附近麵向日本人的東亞書局購書,可那裏畢竟店小品種少,殊難滿足需要,有時便托清水從東京的書店訂購。清水曾自掏腰包為李大釗從日本訂閱過界利彥主辦的左翼報紙《平民新聞》。共產主義者、前日共委員長佐野學從日本流亡到北京時,起初由中江醜吉照應,但旋即便難以藏身,清水托李大釗幫忙,李大釗遂安排佐野經天津逃往蘇聯。佐野從北京站出發的那天,李大釗特意派一個青年送行到天津。那青年身材頎長,穿著硬撅撅而又肥肥大大的衣服。多年後,清水聽說當年在李大釗的斡旋下,毛澤東曾在北大圖書館工作的事情,不禁突發奇想,覺得那青年有可能就是毛澤東,不過似乎時間不甚一致。

1924年,清水赴美留學,行前去向李大釗告別。李大釗托他在美國搜集些宣傳共產主義的小冊子,大概由於若是書的話,可以訂購,而這種小冊子是非賣品,在中國很難弄到的緣故吧。剛好京都的西陣教會有兩名牧師先期留美,其中一位叫淺野的,在芝加哥轉向為共產主義者,於是便托這位淺野牧師搜集了一批,然後再由清水設法寄給李大釗。清水後來回憶說,不承想赴美學神學的自己,為了友情,竟“僭越”至此。

兩年後,清水從美國再次回到中國,正值國民革命開始北伐,因作為《讀賣新聞》、《北京周報》的特派員南下,而錯過了與李大釗重逢的機會。1927年3月初,清水曾致信李大釗,力陳藏身東交民巷蘇聯大使館之不靠譜,勸其南下,但他很可能未收到此信。

清水回到北京,便接到了李大釗慘死的噩耗,心如刀絞。“是夜,我無論如何無法入眠,往日的會麵曆曆在目,不禁失聲號泣。德國學者阿道夫·哈納克說,隻要翻開曆史,便可見文化的街頭必立著鮮血淋漓的殉教者的墓碑……”李大釗犧牲兩周後的5月8日,清水在《北京周報》上發表了《李大釗之死—其思與人》一文,痛悼亡友。

作為日本人,清水看到李大釗死後,其夫人對何謂革命、為何犧牲等問題似乎很茫然,隻是說“守常迷信共產”,哭個不停,他為李夫人不能像何香凝那樣以凜然的態度,麵對並禮讚丈夫的死而略感遺憾。

清水安三是戰前一代“支那通”,精通中文,在中國生活逾十載,交遊甚廣,人脈遍布社會各個階層。在他的眼裏,偉大者、威嚴者、霸氣者所在多有,但李大釗作為青年時代便結識的諍友,始終是一個親切、隨和、老成持重的東洋“村長”形象。乃至他多年後翻閱中國出版的關於李大釗的傳記和黨史材料時,大感意外,與自己早年的印象無論如何對不上號。他自己的解釋是因為李大釗是毛澤東的老師,因弟子的“偉大”而“偉大”。在清水的印象中,時任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的陳獨秀是個人物。也許是年長者的緣故,“是很難親近的了不起的人。霸氣滿滿,相貌堂堂,讓人不得不在他麵前恭恭敬敬、彬彬有禮。跟與友人很容易熟絡親熱的李大釗相比,感覺真不是一個檔次”。“可要說真正的大人物,無論如何當推魯迅。那種偉大的人物,我想日本是出不了的。雖然緣慳一麵,毛澤東恐怕也屬此類。至於李大釗這一級的話,日本應該也有不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