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屠門,寒陽院,養心堂。
此處乃是寒陽院主蕭嵐平日所居之所,已屬後院之內。
天氣大好,萬裏無雲,盛陽很早就升到頭頂,所有建築的陰影都縮成一團,唯有養心堂巨大盤踞橫亙於庭院正中,堂前亂影交錯,明滅變幻。
本是一片明亮而曝露的無言。
養心堂朱門卻是緊閉,嚴絲合縫,不留一點罅隙。但若是靠得近了,還是可從偶爾之間堂內傳來的零星之語看出,堂內卻是有人,且並非僅僅院主蕭嵐一人。
養心堂內卻非堂外一般光芒灑遍四方,各處明亮反映,將這整片天下都照的亮堂而無影。這裏光線昏暗,皆自窗欞透射而進,卻是已然削弱,隻餘下迷蒙的白光。直射在地板之上,投下一片模糊的空白。
同鹿屠門各處殿堂一般無二,在堂內最上首,擺著一張寬椅,蕭嵐院主輕倚其上,閉目養神。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像是有何事相擾。
而堂中,一道黑影赫然而立,身體微躬,向著蕭嵐的方向抱拳相對。等他抬起頭來,尚才看清他的麵目,乃是此前與張池稍有衝突的李浩然。
白光自窗欞洶湧而入,李浩然的背影在地上投出長長痕跡,一直延伸到堂門之下。他靜靜站於原地,臉色平靜,就連呼吸都顯得悠長從容。縱使是獨自麵對院主,李浩然都顯得不同於一般十餘歲孩子的異常淡定與老成。
他就這般立在堂下,立在蕭嵐院主麵前,立在一片孤寂與寥默之中,躬身安然以對,像是早已習慣了無數年。
不知過了多久,上首方向,終是傳來了一聲長歎,像是一陣和緩而脈動的秋風,穿過大堂,至門口借勢回卷,韻味難盡,許久不散。
李浩然驀地抬起頭來,眼神竟是一如既往的清澈透明,無絲毫漣漪波動,麵容不變,無喜無悲,仿若早將風雲漫卷看盡,閑對庭前花開。他一抬頭,便正看見蕭嵐睜開了眼睛,一閃精光而逝。
蕭嵐望一眼堂中央恭敬站立的李浩然,手輕扶椅側,微微支起身體。他緩緩開口,聲音亦是靜水流深,聽不出任何情緒,想已在冰山之下封了許多年:“浩然,這次之事,卻是你大意了。”
李浩然深鞠一躬,並未抬頭,卻也並未開口。
“怎麼,你心中莫非是有些不服氣?”蕭嵐道。
李浩然再次鞠躬,平靜道:“弟子不敢,弟子聆聽師父教誨。”
蕭嵐看著李浩然,眼中莫名的波動閃過,宛若一道神光,卻又像一脈流水,隻是語氣終是變得稍帶感情,微有和緩:“浩然,當初你拔得我鹿屠門入門比試頭籌,卻是如何來我寒陽院,你尚還記得否?”
李浩然的身形突然僵住了,再也不複方才那般從容鎮定,他微一抬頭,眼神驟然變得淩厲異常,卻也是一瞬即逝,聲音卻還是如剛才一樣謙恭有禮:“回師父,是弟子學藝不精,未能入得掌門法眼,同時深感師父法術高超,頗為仰慕,特拜入我寒陽院門下,以求學的師父大能。”
亦是追憶起當日入門比試情形,蕭嵐的眼神也有了片刻的恍惚,聲音也變得更加柔和,多了些許溫暖的味道:“是啊,當日我觀你無論是修為還是資質,皆是上上之選,縱使及不得劉逸夜,但與掌門師兄其他四位徒弟剛入門時相比,卻是隱占上風,我便道掌門必會收你做他的第六個弟子。可未曾想掌門偏偏淡然搖頭,不發一語。後來我曾向掌門提及,卻也是未從他口中得出原因。”
李浩然仍舊低頭垂首,就連聲音,都依然平穩流靜:“師父,想來必是弟子尚有不足而不自知,故而未能得到掌門的認可。那這卻未嚐不是福分,若非如此,我有怎能入我寒陽院,又怎能受到師父的教誨呢。”
蕭嵐淡淡點頭,眼神卻並未在李浩然身上,故而便是他也未曾察覺到李浩然藏於袖間的手不知不覺之間握緊了,就連身體都因變得格外緊繃而微微顫抖,想來此事對於他,並未像方才講的這般毫無影響。
“你有此般心境,卻是極好的。”蕭嵐望向李浩然,道,“入誰門下並不重要,重要的乃是自身的勤奮修習,這些都是你們剛一入門為師便授於你們的,萬不可忘記。”隨後,他仿若喃喃自語道,“想我寒陽院弟子眾多,卻多是中庸之輩,我徒一身修為,奈何無一人真正傳我衣缽。”
李浩然心中陡然一驚,袖間雙手急忙鬆開,臉上汗水便已落下來。他忙點頭稱是,語氣竟稍有顫抖,道:“謹遵師父教誨。”
“現在,你對先前與同門動手一事,可有所領悟了?”蕭嵐突然語鋒一轉,麵色漸漸暗下來,語氣亦是稍有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