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仗著年輕,身體又好,幹活總喜歡拚命。白天忙活,晚上也舍不得早早歇著,趁著月色或星光,又去塘外那片正被逐漸淤漲出來的灘塗上墾荒。他們試著在防洪堤旁一漏鬥形的彎角處偷偷圍了一小塊三角形土地,不料剛下過種,潮水一來,一下子前功盡棄。
夫妻倆不甘心,又圍,又被衝垮,再圍,反反複複,中間有一次傳花還差點丟了命。那回他正在堤旁掘地,潮水出其不意地突然出現了,直劈進緊挨著那條防洪堤的炮台灣裏。傳花幸虧急中生智,死命抓住了手裏的鐵鈀,那鐵鈀齒又緊緊攀住了岸上的一塊大石頭,才沒有被卷走。那塊三角地也終於被存留了下來,第一年便收獲了好幾長籮的花生和綠豆。嚐到甜頭後的傳花便索性喚來了自己的小妹,又另外雇了名短工,四個人一起將那塊地又往外擴展了許多,漸漸地,竟有四畝多了!
夫妻倆秘密地歡喜著,這四畝地既不用繳租,也不必納稅,完全可以享有它對他們所付出的血汗給予的所有回報。這樣種了三年左右,直到建立高級社時,盡管心裏萬般不舍,自知難保的傳花還是十分明智主動地把這塊地交給了公家。這一上交,又使他深感僥幸——這地要是再繼續圍下去,自己跟妻子就要夠上當中農甚至富農的格了!
沙地上有一種水草,當地農民又稱為“革命草”,據說是日本人侵華時帶進來的,其用意幾乎跟細菌戰一樣惡毒。因這草生命力極強,無論濕地還是旱地到處都能長,長不多久便是興興盛盛的一大片,能把所有的莊稼都淹沒,或者蛇一般密密地盤旋在其腳邊,令其漸漸麵黃肌瘦弱不禁風。但這草在當時卻是豬和牛羊的常用飼料。傳花割水草是個好把式,腿一屈,將手裏的劃刀往前麵左右唰——唰——幾下劃,那草便如田裏的稻草般都被齊唰唰地割下來了。這把頗具紀念意義的劃刀多年來一直被他十分珍愛地保存著,隻可惜在三年前的一場清理中,想必因其鏽蝕不堪而被家人丟棄,從此再也未能找到。
期間,傳花還曬過鹽。一到盛夏,便是當地曬鹽的最好時節。將那白花花的沙泥表層刮下來,在日頭下曬幹燥了,便堆入一坑,坑裏插一截通了節的毛竹,將水不斷地往那坑裏倒,鹹泥水便從毛竹管裏流出來,經過一層層事先在那裏鋪好了的稻草或水草,濾清了的鹽鹵便流入一隻缸裏,用一塊塊的鹽板盛了,在烈日下暴曬一兩天,鹽板上便結下了一層白花花亮晶晶可以直接食用的鹽了。這方法當地人稱為“蒸餾”。因公家不允許個人曬私鹽,便隻得暗地裏偷偷地曬,曬得的鹽多半自食,或做鹹菜用,或去東沙走親戚時,順便偷偷捎一些過去送人。鹽鹵留在缸裏還可以賣錢,這一帶經常會有人過來收購,量多時,傳花六隻大號七石缸裏都被盛得滿滿的。
那年傳花正在離家兩裏路遠的鹽畈上刮白沙泥,忽見鄰家一後生匆匆趕來,隔老遠就朝他氣喘籲籲地喊道:“生了,生了,你老婆給你生下一個大胖兒子了!”傳花聽到這喊聲呆了一呆,隨即扔下手裏的泥鉤和扁擔,拔腿就往家裏跑,果然還未進門就聽見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