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初露崢嶸(2 / 3)

卻有一天,一姓傅的老頭兒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居然讓他闖了進去,還直接給帶到一位想必是科長級別的幹部辦公室裏。那位科長明白他的來意後,顯得非常和藹非常客氣,居然還親自給傅老頭倒了茶,搞得傅老頭誠恐誠惶,從椅子上跳起來接茶杯時,差點一跤跌倒在地上。

那位科長隨後就坐在他對麵,朝他親切地微笑道:“我可以給你們辦許可證,但你得告訴我你們現在在給哪家建築工地搞搬運。”

受寵若驚的傅老頭信以為真,老老實實地答道:“我們白天不幹活,都是趁晚上天黑後才偷偷跑出去拉的。”

科長便將紙和筆遞給他道:“跟你一塊兒的還有哪些人,把他們的姓名都寫下來,還有你們現在住哪兒,給哪家建築單位稿搬運也要寫清楚,我才能給你們辦這許可證。”老頭想也沒想,就照他的話都一一寫了下來。

傅老頭一走,那位科長即拿著這份名單帶了幾個人到天水橋下來抓人了。虧得有人通風報信,眾人都從睡夢裏驚醒,慌忙卷著鋪蓋四下逃散。當天夜裏,又秘密聚在一起互相碰了個頭,都覺得這下完了,再也沒法這麼偷幹下去了,決定散夥。走時,都互相留下了地址,約定有朝一日誰若能辦到許可證,就再把大夥兒重新召集起來。話雖這麼說,卻一個個心裏都早已沒了指望,都說這許可證須有辦得到“三斤太陽光、王母娘娘搽過的胭脂粉”的人才搞得到!

回到家裏後,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白天,傳花仍跟人一塊兒在小隊裏幹活,一到下雨或下雪天,又去上山買糠。中午常常在臨浦一個姓姚的朋友家裏吃飯。說起這位姚姓朋友,這裏還得插段故事呢!

那是幾年前一個冬天的下午,傳花用自行車馱著剛剛從樓塔、諸暨收購來的300來斤糠,匆匆往家裏趕。到臨浦,須經過一座浮橋,這橋有100多米長,是由30來艘木船連接而成,後來移位於義橋。但移位前要比移位後簡陋得多,中間隻鋪了幾塊窄窄的木板,人一上去,橋身便晃蕩得十分厲害。若是自行車上有些重量,傳花就得分兩次過去:第一次,先把車上的東西卸下來背過去;第二次再返回來背自行車。

那天下午風刮得跟刀子一般,太陽一直深藏著不肯露麵,那些連接著一艘艘木船的木板上麵都積了一層綠瑩瑩的薄冰。傳花走得十分小心,但當他第二趟背著自行車過去時,腳下還是冷不丁打了個滑,整個橋身頓時都劇烈地晃蕩起來,傳花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身子,一個踉蹌便連人帶車都跌入了水裏。

冰冷刺骨的江水凍得他下身一下子失去了知覺,幸好那自行車還有半輛留在上麵,一個輪子死死鉤住了橋上的木板。便牢牢抓住了自行車在那裏掙紮著,對岸又過來個中年漢子,站在橋上使勁兒拉了他一把。這漢子便是後來的老姚。

老姚家住在附近,他把傳花帶到家裏,讓他趕緊換上自己的衣服,又囑他喝了不少燒酒。第二天,傳花去還衣服時,帶了不少東西過去酬謝,一來二去,兩人交情愈來愈深,再去上山,傳花總要先去老姚那兒轉一下,順便也在他那兒解決了午飯。再後來傳花去城裏拉車了,兩人便有好長一陣子未能再見麵。

那天當傳花和老姚又一起在他家門口重逢時,兩人都有說不出的親熱和高興,特別是老姚,緊緊握住了傳花的手,急切地問:“怎這麼多日子沒見你過來,你都忙啥去啦?”

傳花說:“我進搬運隊了,一直在杭城拉車。”

老姚道:“那好呀,拉車比在小隊裏幹活強多了!”

“隻可惜,”傳花沮喪道,“我們這個搬運隊沒有許可證,勞動局裏下了文件不讓我們拉,早就解散了。”

“那幹嘛不去辦許可證呢?”

“你不曉得,”傳花說,“辦這許可證簡直比登天還難,得到杭州市勞動局裏去批過的——杭州市勞動局呀,老姚!那衙門門檻是讓我們幾個鄉下窮拉車踏的麼?一無靠山,二無熟人,別說想要辦證,就是想要進去都攔著不讓你進!我們最後留下來的十多人,都是那些解散了的搬運隊裏領頭的,也算是有能耐的了,卻想了大半個月,一個個連腦子都想破了,還是未能想出個法子來,都說這許可證須是能搞到‘三斤太陽光、王母娘娘搽過的胭脂粉’的人才辦得出來!”

老姚沉思了一會兒,道:“過十天你再到我這兒來一趟,或許我能幫你辦出來。”

傳花自然不信他會有這方麵的路子,當時也就沒把這話放在心上,隻當他是這樣信信口說說而已。過了十來天,鄉裏的郵遞員上門送來一封信,傳花接過信件的時候還懷疑會不會是郵遞員送錯了,等觀寶放學回來一念,才知道信是老姚寫來的。

老姚信裏也沒說別的,隻讓傳花見信後立即到他那裏去一趟。那陣子因天氣一直都很好,小隊裏未放假,傳花舍不得工分,又思忖老姚要他過去也未必見得會有什麼要緊事,無非是又有好些日子未見麵了,想跟自己敘敘舊而已,去上山的事也一再被拖了下來。

又過了半個月光景,傳花終於聽到廣播裏說第二天將有中到大雨,當天半夜即收拾了四隻大麻袋往自行車上一綁便出發了。到臨浦老姚那裏,一見麵就被埋怨——“信都寄給你大半個月了,怎到現在才來?你要的‘三斤太陽光、王母娘娘搽過的胭脂粉’我已差不多替你辦好了!”

傳花一聽這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未等他回過神來,老姚已從箱子底裏取出了那張大紅許可證,上寫:

現由寧圍寧新徐傳花在我局聯係小車10輛,允許其在杭州市區各工地上營運,特此批準!

右下角蓋有市勞動局和局長的印章。至此,傳花才確信事情真的就這麼成了!一問,方知市勞動局裏的那位金同誌原來竟是老姚的親姐夫,一時便感激得不知該怎麼表達才好。

臨別時,老姚又特意關照道:“明天下午一點鍾我們在杭州龍翔橋315路車站會麵,我帶你一起去見我姐夫,他人很隨和的,你一點兒也不用緊張。”

翌日進城到金家,金同誌正坐在藤椅裏看報紙。一進門老姚便向他介紹道:“這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起過的徐傳花,也是我最要好的一個朋友。”金同誌很和藹地微笑了一下,朝傳花點點頭。

傳花心裏說“不緊張,不緊張”,但畢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官,還是緊張得都不知該怎麼回應金同誌的點頭微笑好了。金同誌讓坐,便規規矩矩地坐在旁邊一把椅子上。想到父母小時候的教誨,忙又把屁股小心翼翼地往外移了些,隻坐了隻椅角,腰板挺得直直的,唯恐稍有鬆懈,便顯得不恭。

金同誌的家裏人送上茶來,傳花心裏好奇著這麼大的官家裏,喝的是不是也用茶樹葉子泡的水?可是茶杯擱在那裏,沒見老姚動,他也不敢動。後來見老姚端起了杯子,便也跟著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杯子,一揭開蓋子,果然非同一般,房間裏都盡是那股清甜的茉莉花香氣了,定睛細看,隻見澄清的茶水時,靜靜地懸浮著幾朵潔白的茉莉花,還在那裏含苞欲放,姿態優美得像那些芭蕾舞演員的舞姿。平時習慣於渴了就喝生水的傳花,這會兒隻怯怯地啜了一小口,就不敢再喝。茶的無盡的回味卻從此深深印在了他的記憶裏,有些幸福,又有些傷感。

金同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過了會兒,又朝他點了點頭,微笑著問是什麼成份?傳花回答:“比貧農還苦的雇農。”蘇局長又說了句“好”,便叮囑他好好幹,特別要注意遵守交通規則。在金家坐了大半個小時,出來後,傳花隻覺得渾身的骨關節比平時拉了一天車還要酸疼。

那些跟傳花一起交換過地址的拉車兄弟很快又都被他一個一個地喚回來了。他們重新組織起一支搬運隊,這回再也不必像從前那樣每天都要等天黑後,才敢耗子般提心吊膽地出來幹活兒,大白天的杭城裏,到處都允許他們盡情地揮灑汗水了!

傳花後來又跟金同誌有過數次接觸,這金同誌也確實很隨和,熟悉了,便更感覺不出他有什麼架子。他跟老姚情同手足,亦視傳花為自己的朋友,尤其是傳花的率真和厚道,使他頗為賞識,有時興致上來了,便托人捎信給傳花,邀請他過去一塊兒陪自己喝酒。沒了拘束後的傳花能喝,亦能聊,滿肚子都是故事,隨便掏兩個都能讓金同誌聽著覺得很有趣味,這通常是他們最好的下酒菜。興頭上,傳花還會拿起二胡拉上一曲,拉得雖不是很地道,但金同誌聽著聽著,也能漸漸進入那種境界裏去。

年底,傳花想到自己經常在金家白吃白喝,又蒙金同誌不少關照,很覺過意不去,便從家裏帶了些花生、蘿卜幹之類的土貨過去略表心意,金同誌卻說什麼也不肯收,後來實在拒絕不掉,又非要給錢不可。

這樣又過了年把,傳花不但已還清了造房子時所欠的債,還有了千把塊錢的存款。不料好景未長,上麵又來了禁令:凡私人組建的、不屬於杭州地區建築單位或鄉鎮機構派遣的搬運隊也一律不準營運,即使持有原市勞動局簽批的許可證也不行!傳花又懵了,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金同誌提醒他可以把搬運隊掛靠在寧圍公社下麵。傳花不知道鄉裏是否已經有了搬運隊,一想到要去找那些幹部,頭皮不由得一陣發麻。好在金同誌知道他一個毫無背景的底層老百姓辦事的不易,破例替他寫了張紙條,讓帶著去找蕭山勞動局裏的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