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寶冠巨秀梅三兄妹的心目中,父親嚴厲卻不粗暴,威嚴而又風趣慈祥,誰也別指望能得到他的縱容和溺愛。甚至在他們很小的時候,都不太能有機會跟隨在父親身邊。冠巨六歲時,有一天傳花一大早要出門去杭城拉車,家裏沒人照看孩子,做父親的不能放心,便將還在睡夢中的小兒子小心翼翼地抱進了車裏。孩童時的冠巨長得玉雪可愛,倔強的小嘴,一對眼眸酷肖他母親,烏黑,充滿了靈氣,皮膚白嫩得不像是個農家子弟。傳花把兒子帶進城裏,那些一起拉車的夥伴們都一下子圍上來,伸長了雙臂爭著要抱孩子,給買糖果吃,還紛紛要認冠巨做幹兒子。
但此後無論是冠巨,還是觀寶、秀梅,都未能再有這樣的幸運。雖然傳花性格中也具有溫柔慈愛的一麵,甚至比常人更為強烈,但他不善於似乎也不好意思表露。在那個純真的年代裏,似乎隻有那些帶有強烈政治色彩虛假或者盲目可笑的情感,更容易被人接受些。
沒有父親這棵大樹時時處處的庇護,孩子們從小就養成獨立自主的習慣,很少想到要依賴別人。在學校裏,觀寶和冠巨兄弟倆讀書成績一直都在全班名列前茅的。冠巨生性豪爽,處事幹練,喜歡廣交朋友(這一點頗像他父親傳花),再加上勇武強壯,在同齡的孩子們心目中,一直都是被崇拜的偶像;觀寶雖是老大,卻比弟弟冠巨要文弱得多,做事謹慎,不喜張揚;老三秀梅,因是家裏唯一的女孩子,年紀又最幼,比兩個哥哥更受人寵愛一些。
那時候農村裏的孩子零食也許要比城裏的孩子豐富一些,也不必花錢買,都是自家自留地上種的:蠶豆、甘蔗、番茄,各類瓜果,甚至蘿卜、新鮮的玉米杆,都可成為可口的零食。家裏但有什麼吃的,兩個哥哥都會忍讓一點,讓那小妹妹多吃些。三兄妹都很喜歡吃甘蔗,傳花便專門在自留地上留出一小塊地來種甘蔗。中午吃過飯一起去上學,三兄妹便去甘蔗地上砍上一枝,分成三份,總是秀梅那一截最長最甜。一起幫父母幹活時,兄弟倆也總挑最輕鬆的讓妹妹幹。父親不在家,三個孩子都很聽奶奶和母親的話,把家裏的活兒也幹得井井有條。
仁海妻子那時已有70多高齡,一生中有大部分時間都在生育兒女中度過。晚年吃素念經,一心向佛,對幼小生物的愛憐,發展到連踩死隻螞蟻都不能忍心。她喜歡居住在小兒子家,兒子是爭氣的,從他14歲離開家鄉,闖蕩到這塊當時還幾乎是荒無人煙的土地上來,完全憑著自己的雙手,一步一步地發展到今天:蓋起了瓦房,還在省城有幹著一樣令跟他妻子兩個一起在城裏找到了飯碗——在老人的生活圈子裏,許多人到這世上匆匆做了一遭人,直到蹬腿去了,也還未知這省城究竟在東南西北哪個方向。做母親的自是為兒子深感驕傲。唯一遺憾的是兒子媳婦都在城裏,白天,孩子們又都各自上學去了,孤獨和寂寞常常像陽光下的影子一樣伴隨著老人,難以擺脫。
那天傳花從城裏回來,在自留地上澆糞,母親挪動著一雙小腳緊緊跟隨著他。兒子澆到前麵去了,她跟著上前;兒子澆回到後麵來了,她又跟著回來,嘴裏不停地嘮叨著:“我有白話頭(意思是有話想聊),我有白話頭。”傳花停下手裏的活兒,問究竟有什麼話,老太太又說不出,傳花便以為母親又有許久沒有見到他了,隻是一種親昵的表示,也沒往細處去想,幹完自留地上的活兒,又匆匆趕回城裏去了。
過了四五天,說來也蹊巧,傳花像往常一樣帶著他那班弟兄一早出去拉車,還未出門,車子就壞了。修好,拉不到多遠,另一個地方又壞了。那天他心情也特別煩躁,莫明其妙地,仿佛積壓了無數怨怒、煩惱、失落和委屈,卻又找不到根源和發泄的出口。說好吃過晚飯還得繼續幹活,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那份心情了,甚至連晚飯也來不及吃,隻想著要回家。
天早已暗了,趕最後一輪渡船也是沒指望了,傳花隻好騎著自行車繞道走大橋。他騎得很快,以往需三個多小時的路程,這回兩個多小時就過來了。遠遠瞧見自家走廊裏的燈都亮著,門口進進出出的似乎有好多人,心裏不由得一凜,差點兒連人帶車摔進路邊的小水溝裏。
待他心慌意亂地從自行車上下來,人都迎了上來,說老太太恐怕不行了,傳炳也不在家,正要進城去找他,又恐他們搬運隊沒有固定的幹活地點,一時很難找。聽說是母親病危,傳花心裏最擔心的終於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