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冠巨接的。傳花告訴兒子對方非得給兩千塊錢才肯告知那白色粉末的名字。意想不到的是兒子竟爽快地說:“兩千塊就兩千塊,你答應他吧!”他本以為家裏人肯定不會答應拿兩千塊錢換一個字這麼筆似乎有些荒唐的生意,還準備了一些說服他們的措辭,現在這些措辭都已失去了用武之地,他心裏忽然又有些失落,仿佛本來準備倚靠的一堵牆,卻突然發現並不存在。他幽幽地在電話裏歎了口氣:“可是兩千塊錢哪!”兒子安慰道:“給他吧,這錢我們一定很快就能賺回來的!”
兒子的話,使他終於拿定了主意。回家,將錢湊夠了,再匆匆趕回三墩。對方將指頭往口裏一醮,把厚厚一遝鈔票都一張一張地仔細點過,確認是兩千塊後,把錢在口袋裏放安穩了,才詭秘地湊近了傳花的耳朵。
傳花繃緊了神經,連呼吸都靜止了,直到聽見對方用戲謔般的口吻從嘴裏輕輕吐出個“鹽”字,猛地轉過頭來,用一種憤怒的質疑的眼光盯視著他。
“不相信?”那人叫了起來——“你回去試一試,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你了!鹽的化學名稱叫氯化鈉,氯化鈉能跟那溶液裏麵的一部分物質產生化學反應,變成另一種新的物質,你要做的液體皂才一下子會變得粘稠起來。”
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鹽除了能防腐醃製蔬菜和幫助菜肴下飯外,竟還能在液體皂裏派上這麼大的用場!可是拿兩千塊錢——跟書本那麼厚、人家光是數也得花一枝煙功夫的鈔票,卻隻換了這麼個字,是不是也太吃虧了些?
回家的路上,他既高興又惱火,高興的是終於破解了液體皂的配製秘方,從此不必再完全依賴於那位“星期日”師傅;氣的是家裏兩個兒子都供他們念了這麼多年書,尤其是大兒子觀寶,當時還是寧圍中學裏的化學老師呢,到頭來卻還要拿錢去跟人家買個“鹽”字——這鹽是多麼平常的東西啊,跟水和米一樣天天都和嘴巴打交道。他心裏窩著火,一進家門就忍不住數落兄弟倆:“我辛辛苦苦地拉大板車供你們讀了這麼多年書有什麼用?到頭來還要冤枉扔掉這兩千塊錢——你們兄弟倆的書都讀到哪裏去啦?!”見冠巨當時還在看那些醫學方麵的書籍,越發怒氣衝衝道:“你還看這種書,何不給我往化工方麵多鑽鑽!”父親的話使冠巨深感羞愧。後來趁去杭州看病,配完藥他就直奔新華書店,一翻那些化工類的書籍——嚇,書上都寫得明明白白的,要是自己早點接觸這些書裏的內容,也一定能想到那白色粉末是鹽了!從書店裏出來時,冠巨手裏添了一大捆書。從此隻要身體許可,一得空,便總是鑽在這些書中或實驗室裏。
再說那天傳花把兩個兒子數落地後,就急著動手試驗,按以往的程序燒水、配方,隻是在進行第二次攪拌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抓了些鹽撒下去。頃刻,奇跡出現了,一朵濃頭花隨即從底下冒了上來,接著第二朵、第三朵……也都跟著紛紛冒了上來。整缸溶液仿佛剛剛被開水衝泡過的藕粉般,一下子都變得濃稠起來。傳花還在不停地攪動著手裏的木棒,整個身心都徜徉在一種無法言說的激動和喜悅之中!
“糊起來了!”他高興地大聲叫著妻兒們的名字,“ 祥仁、冠巨你們快來看——糊起來了!”
這鹽的妙處還在於價錢便宜,增稠效果又不比“6501”之類的差。鹽既便宜,傳花便想著多多益善了,無論如何能讓液體皂稠些,再增稠些,總是件令人皆大歡喜的事——那些買主誰喜歡稀薄的呢?便一斤兩斤地盡往裏麵放。剛放下去時,效果確實不錯,變得一如想象中的那麼粘稠,不料過後都跟白涕似地沉澱了下來,已經賣出去了的,又都被紛紛退了回來。
傳花一看自己也傻了眼,想不出哪個環節又出了差錯,再做,還是這樣。整整一個晚上,他試了一次又一次,一大包鹽都快用光了,眼睛也熬紅了,情況還是未見好轉。他賭氣似地抓起塑料袋裏剩下的最後一把鹽,撒進缸裏攪拌了幾下,就扔下手裏那根攪拌用的木棒,打算躺到床上去迷糊一會兒,待會兒再起來搗弄時,精神可以振作些。
也不知睡了多少會兒,他迷迷糊糊地起來重新走到缸邊,卻驚訝地發現這些還留在缸裏的液體皂未見有白涕似的東西沉澱下來。他仔細回想了一下剛才的整個製作過程,思路便定格在了那把鹽上。他又馬上重新做了一缸,這回也隻放了一小把鹽,果然也未見那白涕似的東西。
至此他才明白不管是什麼樣的東西,都不能多放。化學這東西特別講究比例,一旦過了頭,就跟病人用藥超過了劑量一樣,便又會節外生枝,效果適得其反。一般一缸液體皂放一把鹽就足夠了,多了,裏麵多餘的鈉離子無事可做,就要惹事生非,從中作亂,導致溶液裏麵鼻涕樣的沉澱物生成。
隨後他又找到了消除那些沉澱物的辦法:把尿素放下去,要一點一點地放,直到那白涕似的東西完全消失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