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愛我所愛(3 / 3)

後來在觀看翁仁康表演蓮花落時,人們總能在舞台的一角見到懷抱琵琶的傳化,他已彈得非常從容,臉上流露出通常隻有那些職業樂師才有的陶醉的神情。有一次,他還得意地告訴身邊的人,每次排演新節目時,樂隊裏的其他人都得看著曲譜,就像小孩子剛開始學步時,得小心翼翼地抓著扶手一樣,唯有他甚至連往那曲譜上瞧一眼都根本不用。那人便問他是怎麼和大夥兒一起配合的呢?

“我嘛,”他嘴角一歪,忍不住笑了,麵上的表情像個大孩子一樣忽然顯得很不好意思起來,“跟著他們的節奏彈就是。有些地方不能跟,需要停止或單獨的,我心裏也有些數,要是還有不對的,排演的時候,他們都會向我及時地指出來的。”

不久,他聽別人吹笛子很好聽,便又迷戀上了笛子。見到誰比他吹得好,便逮著誰教他。原蕭山紹劇團裏有一位姓瞿的樂師,一隻笛子吹得出神入化,那笛聲仿佛長了兩條腿不夠,又長了對翅膀,還不夠,又長了副要清脆有多清脆、要悅耳有多悅耳的嗓子。聽過一曲以他的笛子為主奏的《揚鞭催馬運糧忙》,你再也不能忘了這一老祖宗留下來的幾節竹子的神奇之處,笛聲一起,仿佛有無數隻小手一齊伸出來,把你拉住、纏住、抱住,讓你呆在那裏動彈不得,直到那些小手跟著聲音一起消失了,你才能回過神來,重新意識到你的身子,你的四肢和你的口眼耳鼻的存在。這位正當壯年的瞿姓樂師在熟人的引見下,在傳化眾多的賓朋中,也占了一把比較重要的椅子。

之後,傳化對樂器的興趣變得越來越廣泛,除了胡琴和琵琶外,他還喜歡上了嗩呐、古箏、大提琴、圓琴等等。十八般武藝雖不是樣樣精通,卻也都能來兩下子。

而這一年,他還結識了許多浙江省曲藝界和戲劇界的知名人物,並長期以來都一直和他們保持著頻繁的聯係,這些人當中就有著名滑稽演員黃憲高先生。

和黃憲高先生的相識,還得從他和侄兒觀泉開著那輛老“伏爾加”打助劑市場時說起。那次叔侄倆一起去諸暨,在車裏枯坐了數小時後頗覺無聊,途經一山區小鎮時,觀泉便停了車,推開鎮上唯一一家音像店的玻璃門準備買兩盒越劇聯唱磁帶在車上放放,借以消遣。店裏那台招引顧客的錄音機音頻調得很高,是一個頗具磁性的男音在唱。觀泉聽那調兒像是越劇,卻又覺得似乎跟以往的越劇有點不一樣。

店主聽說他要買越劇磁帶,便熱情地推薦道:“買幾盒《滑稽越劇哈哈笑》吧,黃憲高唱的,我這店裏這段時間就他的滑稽越劇磁帶最好賣,貨都不大有得進,這幾盒還是我今天剛剛托朋友弄來的。”

觀泉半信半疑道:“好聽麼?”

“是黃憲高唱的呀!”店主把那名字叫得異常響亮,“黃憲高這個人的名字你就沒聽說過??我們這裏八九十歲的老太太都知道黃憲高唱的越劇蠻發靨,蠻好聽的。喏,這錄音機裏在放的,就是他唱的《滑稽越劇哈哈笑》——你自己聽嘛,到底好不好。”

觀泉仔細聽了一會兒,覺得還真的不錯,不但唱功好,還蠻幽默的,便將那《滑稽越劇哈哈笑》的三卷帶全買了。帶回車裏隨便取了盒一放,才聽了一小段,傳化便連聲叫好。那段子裏講的是賈寶玉削發當和尚後如何遇上濟公,又在夜總會守門人阿Q的慫恿下如何去法官徐九經那裏打官司,要求與薛寶釵離婚,後來又遇上已當上公關部經理、一身時髦打扮的林黛玉,等等。想象力極為豐富,而那些人物的名字都是老百姓們所非常熟悉了的,聽起來別有一種親切感。他們本來分別來自不同的戲裏,就好比佛教裏的如來佛、天主教裏的聖子聖母、基督教裏的耶酥、伊斯蘭教裏的真主一樣,互不搭界,如今卻被故意大雜燴在一起,又以當代生活為故事背景,這就產生了非常強烈的喜劇效果,同時又給人一種辛辣的感覺。叔侄倆一邊聽,一邊隻是會心地笑著。

歸途中,車子快到家門口時,三卷磁帶還有半卷未聽完,叔侄倆也不急著下車,仍呆在車裏將這剩餘的也都一口氣聽完了,才意猶未盡地打開了車門。

從此他們心目中又一增添了一名偶像。隻要聽說黃憲高又有新的帶子出來了,必想方設法地要去買來。

數年過去了,那輛老掉牙的“伏爾加”早已不見了蹤影,中間傳化又接連換過了好幾輛座車,叔侄倆卻仍然不改對黃憲高的滑稽越劇的熱衷。一直到1998年的某一天,他們去蕭山演出公司找翁仁康,剛巧《故事春秋》雜誌的主編沈晨也在。一起坐下來聊天時,沈晨談及他兒子學藝,說是才拜了黃憲高為師不久,藝術上就已大有長進。傳化聽他唇齒間吐出“黃憲高”這三個字,心都跳了起來,急忙問道:“是不是唱《滑稽越劇哈哈笑》的那個黃憲高?”

沈晨點頭說就是他呀,杭州滑稽越劇團的,現在許多音像出版社都非常看好他,帶子出一盒就暢銷一盒!

“真是他呀!”傳化朝膝蓋上狠狠地拍了一記,激動、興奮得仿佛終於得到了一位久違了的老朋友的下落——“你有他的電話號碼麼?我跟觀泉兩個一直都想見識見識他,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找他。這個人——這個人,咳,真有水平!真當了不起!”

得到黃憲高先生的電話號碼後,傳化當即激動地往先生家裏撥打了一個過去。電話很快被人拎起了,當聽筒裏傳來那個熟悉的充滿磁性的聲音時,傳化唯恐對方會立即掛掉電話似地急忙報上了自己的姓名和與沈晨的關係,同時又對自己稍一緊張便會情不自禁地起輕微的結巴的語病感到十分惱火和無可奈何。這種語病有時候還表現為常常說一些省略句,即前一層意思表達了三分之二,又馬上跳到下一層意思上去了,仿佛故意要給人留下思考的餘地似的。這種省略和跳躍偶有一兩次,也是比較正常的,有時候也很有必要,但是一段話中接連不斷了,無論是聽的人還是說的人,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提心吊膽的感覺,仿佛汽車顛簸在一個接著一個的土坑上麵,輪子輪空的刹那,讓人的心也跟著陡地沉一沉,似乎就要窒息了,然而那輪子底下很快又有著落了,那口氣便也跟著緩了過來。自我介紹完畢,傳化似乎又覺得自己負有不容電話兩端之間出現靜默的義務,便又用那種令他自己也很不滿意的語調告訴先生多年來自己和侄兒對他的仰慕,並表示非常想過去拜訪他。

先生在電話那邊顯得十分謙遜與客氣,同時對傳化叔侄倆的厚愛深表感謝,並爽朗地說隨時歡迎他們過去做客。當時已是傍晚時分,傳化卻等不及明天了,衝動地說自己和侄兒這就過來。

先生家住大關。叔侄倆從二橋過去,三、四十分鍾的車程也就到了。門開了,無須對方自我介紹,叔侄倆也知道眼前這個有著中等個兒、眼睛不是很大,但目光炯炯顯得極為有神的男人便是他們神交已久的黃憲高先生。

黃憲高,1944年出生於紹興,祖籍蕭山石岩鄉施家橋,從小愛好文藝。16歲在樹人中學畢業後,偶然遇到一位在桐廬滑稽劇團的樂隊裏拉二胡的同學。在同學的勸說下,黃也考取了該劇團,從此走上了這條迄今已長達半個世紀的滑稽藝術之路。

1986年,黃憲高在一次文藝創作座談會上,聽一位與會人員談及國外許多比較先鋒的如荒誕、抽象等文藝流派時深受啟發。從此便一直思索著:要是采用荒誕的手法把滑稽藝術與越劇相結合起來,效果會如何呢?

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他把越劇《紅樓夢》裏的“問紫娟”、《祥林嫂》裏的“洞房”、《碧玉簪》裏的“送鳳冠”、《何文秀算命》裏的“路遇大姐”等幾個老百姓們非常熟悉的唱段綜合在一起,把裏麵的唱詞改成現代最流行、滑稽的話語來唱,表演者為一男一女,女的仍按傳統的唱,男的(黃憲高自己)則唱修改後的,兩者一映襯,更顯出後者荒誕、滑稽的戲劇效果。這盒由浙江音像出版社出版的《滑稽越劇哈哈笑》(第一卷)的磁帶投放市場後不久,黃去上虞一個叫章鎮的地方下鄉演出,在當地一戶人家的錄音機裏聽到一段曲子,覺得像是自己在唱,又覺得那聲音不像是自己的,便忍不住問主人該磁帶是不是《滑稽越劇哈哈笑》?

主人點頭說是的,並感慨道:“這磁帶買不到呀,我這是從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那裏翻錄過來的,都已經翻了好幾番了!”

至此,不太喜歡通過炒作來贏得市場的黃憲高方知自己的新作品深受觀眾歡迎的程度。隨即《滑稽越劇哈哈笑》的第二卷《賈寶玉後傳》、第三卷《方卿見姑》又很快相繼問世,銷量一卷比一卷好。這之後,黃憲高的創作熱情更是一發不可收拾,迄今共出了20多盒磁帶和10多張VCD,故事情節都較為荒誕離奇,然而表現手法越來越豐富活潑,把越劇與流行歌曲、江南民間小調等都糅和在了一起,給人一種大雜燴然而又非常新鮮好玩的感覺。而黃憲高本人出色的唱功,善於將男聲與女聲使用同腔同調唱,且其模仿能力又特別強,也成為他的這些作品深受觀眾喜愛的原因之一。

盡管也受方言的局限,但與蓮花落相比,滑稽越劇的聽眾似乎要更廣一些,它幾乎能被整個吳語方言區的聽眾所接受。除了浙江、江蘇、上海等地外,在海外也有許多“黃憲高迷”。一位居住在落山磯的美籍華人,其叔父曾是蔣介石的保健醫生,多次托人回大陸捎買黃憲高的帶子。另一位在美做粽子生意的嘉善人,1989年在美高速公路上第一次聽到黃憲高的滑稽越劇,激動得不得了,這人後來還通過長途越洋電話設法和黃憲高取得了聯係。而在港澳台,黃憲高的忠實聽眾更是不計其數。

此刻,迎接傳化叔侄倆到來的不僅是他那誠摯友好的微笑,兩杯載沉載浮著上等龍井茶葉的綠茶,還有他和他夫人的另一番盛情款待。從那一滿桌專門為他們的到來而準備的果品,和這些果品之間的搭配與擺放,傳化一眼就看出這位著名的滑稽演員還是一個非常注重禮節和細節的人。

相差無幾的方言,使傳化一下子打消了剛才在電話裏還有些掩飾不住的拘謹,他們一見如故地談得十分投機。隻是更多的時候,是傳化在不停地講,黃憲高則一臉專注地傾聽著。當傳化講到他早年的一些經曆,特別是“兩千塊錢、一隻缸”這一段時,黃憲高忙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起身找了盒空白磁帶塞進錄音機裏,按下了錄音鍵,請傳化再繼續講下去。後來黃憲高就根據這些錄音材料,專門為徐傳化創作了一首《多字歌》:

……

董事長,徐傳化,

年紀雖有六十多啊!

精神比年輕人要強得為個多,

伊讀過個書倒並勿多,

拉過個石頭比小山多,

一條條道路走得多,

一雙雙鞋子穿破為個多,

汗水流得多,苦頭吃得多,

從早到夜做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