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子心裏連叫了幾聲,哎喲哎喲,不妙不妙!又想,這住處,肯定是化工四廠宿舍傳達室的老木工劉師傅告訴她的。唉呀,這個好心熱心的老劉頭!
這時,梅掠起讓雨水濺濕了的連衣裙的下擺,勝子忙去衛生間拿來一塊擦腳的幹毛巾遞給她。梅接了,擦著兩條潔白修長的小腿上的雨水和泥點兒。勝子一眼就看到梅右腿膝蓋上那塊在下水井口磕的花生果形的傷疤,心不由地一抖。
梅擦了腿和腳,放下毛巾,說:“我在北京的一個親戚家住了十幾天,本來想在北京找個工作的,可沒找到合適的,隻好回來了。還住在我媽家。市化工四廠科研所是回不去了。我的,呃,咱的房子,不是都讓廠裏收回去了?這不,容老師,哎,你認識的,就是原廠科研所的容工,現被聘在一家民營的北城化工總廠,當總工程師,讓我去給她當助手。我去看了看,工藝雖比較複雜,還能幹得了。已經去上班半個多月了。每個月五百塊錢的工資。合同上簽的,如果貢獻大,還有獎勵。哎,不給弄點兒水喝?”
勝子“噢”了一聲,忙去冰箱裏取來幾罐健力寶,給拉開一隻,放在梅的麵前。心裏老是嘀嘀咕咕。看來梅還不知道自己跟胭兒的事。他很擔心梅到臥室裏去,那裏邊有不少衣服、化妝品都是胭兒的。那隻銀項環也擱在梳妝台上。
梅抬起頭,看到了牆上掛著的“水滴石穿”、“水到渠成”的書法條幅,又看到貝貝祝賀勝子“生日快樂”的《老猴吃桃》的畫,歎了一口氣,轉過臉,挺認真地說:“勝子,這次沒能出去,對我是個不小的打擊。當時,我幾乎想一頭撞死在大使館門口了。後來,我想過來了,要幹一番事業,不一定非要出國不可。出去了,像我這種情況的,肯定也不好混。這些天,我又反思了許多。覺得很對不起你,特別是很對不起我們的兒子。我這個做母親的,欠兒子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說著,淚就流了下來。
“你去看貝貝了?”
梅點點頭:“咱們分開一年多了,我離開孩子也一年多了。我一聽到有的孩子唱那個《世上隻有媽媽好》的歌,心裏就非常難受。那天,我去北京王府井大街上的一個商店,給貝貝買了衣服、玩具,還有一套畫筆。出來的時候,正碰上幾個孩子在那裏唱‘沒媽的孩子像棵草’,我的淚馬上就……然後,忍不住失聲哭了起來。那街上人聲車聲噪雜,也沒人聽見我哭,就大哭了一場。哭過之後,非常非常想我們的兒子……我抓緊處理了手頭的一些事,隔了一天就回天河來了。下了車,我把行李扔到我媽家,就騎車子到金泉街小學門口去等貝貝。途中路過鵲橋,我下了車,看了看那座橋,還有咱倆七夕那天晚上,在河邊約會的那棵大柳樹。十幾年過去,那棵樹長得更粗更高了。到了學校門口,見已有許多家長在等,咱媽也在那裏。我戴個大墨鏡,躲在路邊的垂柳樹後麵,看著貝貝出來了,可又不敢上去接他,怕他不認我……幾個月沒見,貝貝又長高了。我看著他背著書包畫夾,沿著人行道跟著奶奶回家去,就在後邊遠遠地跟著……一直看著祖孫倆進了咱媽家的那條胡同……下午放學的時候,我又在那兒等,還是在後邊跟著貝貝和媽……第二天中午,我還是……我覺得自己快不行了,精神快要崩潰了。這時候,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個母親對親生兒子的感情……勝子,讓貝貝回到我身邊來吧,不然,我要瘋了……”
梅摘下眼鏡,用手絹不住地擦著淚。勝子忙去衛生間拿毛巾,拿了一條,一看是條粉色的,是胭兒用的。忙又換了一條白的,是自己用的。在水龍頭下涮了涮,拿回來遞給梅。
梅接了毛巾,擦著眼睛和臉。這時,電話鈴響了,勝子心中一驚,非常擔心是胭兒打來的。剛拿起話筒,一個孩子清脆稚嫩的聲音卻響起來:“爸!奶奶讓我問問你,又,又喝醉了嗎?”
勝子忙說:“沒有,沒有。跟奶奶說,爸沒喝。”就用手捂住話筒,問梅,“你接嗎?”
方才,梅已聽到了貝貝的聲音,此時有些手足無措,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又搖搖頭,退回去坐下,雙手捂住了臉。
勝子對貝貝說:“告訴奶奶,爸爸表現很好。”貝貝說:“猴爸再見!”就放了話筒。
梅又啜泣了一陣子,說:“勝子,我想,兒子沒有媽不行,沒有母愛不行。”她抬起了頭,“勝子,看在十年夫妻的情分上,看在兒子的麵子上,咱們,重新開始吧……”
“啊!”勝子一下子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