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玫瑰。”我聲音有點發抖。
“幹嘛發抖?這是看到鬼的聲音。”
我深呼吸,讓聲音平穩,再叫了聲:“玫瑰。”
“不行。這樣太沒感情了,好像在背唐詩三百首。聲音要加點感情。”
我吞了吞口水,輕輕咳了一聲,把聲音弄軟和弄幹淨:“玫瑰。”
“這是逗弄小孩子的聲音,好像在裝可愛。你別緊張,放輕鬆點。”
“嗨,玫瑰。”我將身體放鬆,靠躺在沙發上,右手向她招了招。
“這是在酒廊叫小姐的聲音。”
“玫瑰!”我有些不耐煩,不禁站起身,提高了音量。
“你想吵架嗎?”
“喂,幹嘛要這樣練習,不管怎麼叫,不都是玫瑰嗎?”
“如果你是我男朋友,而且你很喜歡我,那麼你叫的玫瑰,跟別人叫的玫瑰,就不會一樣。”
“哪裏不一樣?”
“那是一種非常自然的聲音。是從心裏麵發出來,而不是從嘴巴裏。”
“這……這太難了吧。”
“算了。”葉梅桂聳聳肩:“你明天隨便叫好了,也許我爸爸根本分不出來。”
“喔。”我坐了下來。
葉梅桂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左手托腮,靜靜地看著。
我也看了一會,又是我不喜歡的節目。
伸個懶腰,靠躺在沙發上,閉上眼睛。
“累了就先去睡。”
“我待會還得把今天帶回來的資料整理一下,明天要用。”
“哦,那你先休息一下,我不吵你。”
“不會的。我隻要坐著,就是一種休息。”
“嗯。”
“妳看電視吧,我先回房間了。”我打起精神,站起身,提起公文包。
“明晚吃飯別忘了。”
“不會的。”我走到我房間,轉頭跟她說:“晚安了,玫瑰。”
“嗯。晚安。”
右手正要扭轉門把,打開房門時,動作突然停頓,公文包從左手滑落。
我再轉過頭,看著客廳中的葉梅桂。
她原本仍然是左手托腮、看著電視,眼神的溫度像室溫的水。
但過了幾秒後,托著腮的左手垂了下來,身體變直,視線也從電視轉到我身上,眼神的溫度像剛加熱不久的水。
因為我剛剛很自然地,叫了她一聲,玫瑰。
“如果你喜歡,以後就叫我玫瑰好了。”
“好。”
“去忙吧。”
“嗯。”
我走回房間,坐在書桌上,才想起公文包掉落在門外。
隔天早上要出門上班前,原本已經穿上了北鬥七星褲,但是怕葉梅桂的爸爸如果看到星星,會覺得我是那種不正經的男孩。
於是脫掉北鬥七星褲,換上另一條淺灰色的長褲。
可是,萬一這條長褲好死不死剛好在今天被小皮咬出破洞呢?
葉梅桂的爸爸看到破洞後,心裏會怎麼想呢?
“玫瑰啊,這小子一定很窮。妳看,褲子都破了還穿。”
她爸爸會這麼說嗎?
嗯,也許不會。搞不好他反而會說:“玫瑰啊,妳看這小子連破褲子也穿,一定是勤儉刻苦的好男孩。”
我就這樣坐在床上,左思右想,猶豫不決。
“還躲在房裏幹什麼?你快遲到了。”葉梅桂的聲音在客廳響起。
“喔。”我應了一聲,繼續思考。
“喂!”過了一會,她又叫了一聲。
我隻好走出房門,告訴她:“我不知道要穿哪一條褲子。”
“你有病呀,隨便穿就行。”
“可是……”
“要不要我借你一條裙子穿?”
“不敢不敢。”我趕緊回到房間,提起公文包。
要走到陽台前,我突然急中生智,蹲下身,把褲管卷至膝蓋。
小皮湊近我時,先是停頓一下,然後抬頭看我,眼神一片迷惘。
“哈哈哈……”我很得意:“天無絕人之路啊!”
“你幹嘛卷起褲管?”葉梅桂遞給我綜合維他命丸和一杯水。
“我想讓我的小腿透透氣。”吞下藥丸後,我說。
“無聊。”
“我走了,晚上見。”
我走出樓下大門,感覺到小腿涼風颼颼,才把褲管放下。
到辦公室時,跟疏洪道要那枝筆,他死都不肯給我。
還說我不夠意思、不講義氣之類的話,足足念了半個鍾頭。
我按照慣例,裝死不理他。
如果讓我比較的話,我會覺得今天比要跟葉梅桂吃飯那天,還緊張。
洗手間的鏡子一定對我感到很不耐煩。
如果洗手間的鏡子是魔鏡的話,我可能會問它:“魔鏡啊魔鏡,我是不是一個認真上進、前途無量的好青年?”
七點半左右,手機響起。
“喂,我在你們公司樓下。下來吧。”葉梅桂的聲音。
“好。”
我提著公文包,準備跑下樓。
可是看了公文包一眼,我心裏便想這下完蛋了。
因為這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沒前途的小職員所拿的公文包。
這個公文包早已年代久遠,是我在台南的夜市買的。
當初要買時,那個老板還說:“這是真皮的。”
“真皮?”我很納悶:“那為什麼賣這麼便宜?”
“真的是塑料皮,簡稱真皮。”老板哈哈大笑。
我看老板還有一些幽默感,而且又便宜,就買了它。
我已經用了它好幾年,有些表皮都已脫落,看起來像斑駁的牆。
怎麼辦呢?今天還得用它帶一些資料回去整理,不能不提著它。
我又麵臨左右為難的窘境。
直到手機又響起,傳來葉梅桂的聲音:“我數到十,如果還沒看見你的話……”
“我馬上下去。”
不等她的話說完,我掛上電話,拿起公文包,立刻衝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