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裏還有百合、茉莉、芙蓉、水仙、菊花、紫丁香……”
“你要開花店嗎?”
“不是啦。我已經又找出一堆名字有花的女孩子。”
“喂。我隻喜歡玫瑰。”
“玫瑰?”攔河堰沉吟了一會:“我再幫你找找。”
“不用了。我已經找到夜玫瑰了。”
“夜玫瑰?那是什麼?”
“夜玫瑰就是葉梅桂,葉梅桂就是夜玫瑰。”
“你也在繞口令嗎?”
“當然不是。”我不禁大聲說:“我喜歡夜玫瑰,也就是說,我喜歡葉梅桂。”
“喔?你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是的。我喜歡夜玫瑰。”
“再說一遍,我聽不太清楚。”
“我喜歡夜玫瑰。”
我反而聽清楚了。
“我喜歡夜玫瑰。”
這聲音?這語氣?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學姐時,那句“我喜歡夜玫瑰”的聲音和語氣啊。
原來我跟葉梅桂一樣,聲音都是有表情的啊。
學姐,如果妳現在問我:“你覺得夜玫瑰是什麼?”
我已經知道正確的答案了。
夜玫瑰不隻可以代表一支舞、一首歌或一個人,夜玫瑰真正代表的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認識葉梅桂愈深,學姐的一切就愈清晰。
這不是因為葉梅桂很像學姐的關係,事實上她們根本一點都不像;也不是因為她們都可以叫做夜玫瑰。
而是因為,葉梅桂終於讓我想起,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寂寞確實跟孤單不一樣,孤單隻表示身邊沒有別人。
但寂寞是一種,你無法將感覺跟別人溝通或分享的心理狀態。
而真正的寂寞應該是,連自己都忘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我終於想起這種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了。
是的,我喜歡葉梅桂。
那絕對不是因為葉梅桂的諧音是叫夜玫瑰的關係。
如果葉梅桂改叫夜百合還是夜茉莉,我依然喜歡葉梅桂。
高萍熙與藍和彥、原杉子與蘇宏道,也許是注定要在一起,才會形成高屏溪攔河堰以及員山子疏洪道。
但即使台灣並沒有夜玫瑰滯洪池,葉梅桂和柯誌宏也一定要在一起。
我才不管注不注定這種事。
“我喜歡葉梅桂。”
沒錯,就是這種聲音和語氣。
我要趁著我能夠很清楚地表達時,告訴葉梅桂。
我抓起公文包,衝下樓。
一出大門口,便攔了一部出租車。
“我要回家!”我還沒坐穩,便喊了一聲。
“回家……馬上回家……我需要你。回家……回家……馬上來我的身邊……”
司機竟然唱了起來,這是順子的歌,《回家》。
“喂!別開玩笑了。”我大聲說。
“先生。”司機轉頭過來說:“你才在開玩笑吧。”
“我沒有開玩笑。”
“你又沒告訴我,你家在哪裏?我怎麼載你回家?”
“喔,不好意思。”
我趕緊告訴他詳細位置。
我下了車,衝到樓下,慌亂之間,鑰匙還掉在地上。
我撿起鑰匙,打開大門,衝到電梯門口。
按了幾次“△”,沒半點反應,燈根本不亮,電梯好像真的故障了。
先做一次深呼吸,然後一鼓作氣,衝上七樓。
進了七C後,鞋子還沒脫,便朝客廳喊:“玫瑰!”
喊了兩聲後,看看手表,現在應該是葉梅桂帶小皮出去散步的時間。
轉身要出門時,突然想起我不能再迷糊,於是先撥她的手機。
我聽到茶幾上的手機鈴聲,葉梅桂沒帶手機出門。
我立刻轉身出門,衝下樓。
現在下樓對我而言,比較困擾。
因為我已經記起以前在廣場上的任何舞步,所以我很怕我會用一些奇怪的舞步,跑下樓梯。
果然在三、四樓間的樓梯,我就差點跳出也門步。
走出樓下大門,在大樓方圓50公尺內,先繞了一圈。
沒看到葉梅桂和小皮。
沒錯,你應該還記得我曾說過:我受過專業的邏輯訓練,所以會先冷靜,然後開始思考。
但這次我不必冷靜,也不用再思考。
因為我知道,葉梅桂一定在捷運站等我。
我再做一次深呼吸,然後又一口氣跑到捷運站。
葉梅桂果然牽著小皮,臉朝著捷運站出口,坐在一輛停放的機車上。
“玫……”我還在喘著氣:“玫瑰。”
她轉過頭,看到我後先是一愣,隨即笑著說:“今天又坐出租車回來嗎?”
“嗯。”我點點頭。
葉梅桂站起身向我走來,把拴住小皮的繩子放在我手上。
“回家吧。”她說。
“回家……馬上回家……我需要妳。回家……回家……馬上來我的身邊……”
“幹嘛突然唱歌?”
“喔。這是剛剛出租車司機唱給我聽的。”
“你唱歌不好聽,所以在公共場合,不要隨便唱。”
“是嗎?”
“先擦擦汗吧。”她看了我一眼:“你又滿頭大汗了。”
她拿出麵紙,在我額頭上擦拭一番。
“先別擦,我有話要告訴妳。”我很著急。
“擦完再說。”
“不行啊,我怕我會忘記。”
“忘記什麼?”
“忘記我要跟妳說的話啊。”
“如果是這麼容易就忘記的話,那一定不是重要的話。”
“可是……”
“我擦完了。”她看著我:“有什麼話,說吧。”
“我忘記了。”
“喂!”
葉梅桂瞪了我一眼後,就往前走。
我牽著小皮,跟在她後麵,輕聲跟自己說:“我喜歡夜玫瑰。”
可能是我太緊張的關係,老覺得語氣不太對、聲音也有點發抖。
“你在後麵嘀咕什麼?”
“我是說,我喜歡……”
“喜歡什麼?”
“妳不要打斷我!”
“你不要大聲說話!”
我和葉梅桂都停下腳步。
可能是我們的聲音和樣子有些奇怪,路過的人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
葉梅桂哼了一聲後,又往前繼續走。
我也又開始往前走,心裏又著急、又緊張。
可是我始終掌握不住最佳的聲音和語氣。
眼看我們已經到了樓下大門,並且開了門,走進去。
來到電梯門口,吳馳仁的那張字條還在。
“電梯這次真的故障了。”我說。
“我知道。”葉梅桂說:“我下課回家時,是爬樓梯上樓的。”
“妳應該在家裏等我的。這樣妳現在就不必再爬一次樓梯了。”
“那麼晚了,你還沒回來。我在家裏怎麼坐得住?”
“妳不是知道我在開會?”
“知道是知道,可是不知道會那麼晚。”
“喔,對不起。”
“笨蛋。”她瞪了我一眼:“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玫瑰,剛剛我的聲音有點大,對不起。”
“你的嗓門本來就比較大,這又沒關係。”
“我隻是急著想告訴你一句話而已。”
“你今天什麼都急。”葉梅桂笑了起來:“下午跑到幼兒園急著找我,我騎車回來時你也急著追,剛剛又急著要跟我說話。你到底在急什麼?”
“我……”
葉梅桂靜靜地等我回話,看我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於是溫柔地說:“就像我看你今天急著追騎車的我,我想你大概希望早一點看到我,所以我就先到捷運站等你了。”
“嗯。我確實是很想早一點看到妳。”
“以後別心急,我一直都會在的。”
“不會突然不見吧?”
“笨蛋。我又沒欠你錢,幹嘛突然跑掉?”
“喔。”
“你想跟我說的話,等你不急時再說,我隨時都會聽的。”
說完後,她笑了一笑。
是的,我根本不必心急。
因為葉梅桂這朵夜玫瑰,隨時準備為我綻放。
我不禁又回想起開會前,追在葉梅桂身後的情形。
很奇怪,學姐騎腳踏車離去,和葉梅桂騎機車離去的影像,我現在已經可以很清楚地分別了。
同樣是夜玫瑰,但葉梅桂的夜玫瑰和學姐的夜玫瑰並不相同。
因為葉梅桂這朵夜玫瑰的根,已經深植在我心中了。
“我已經不急了。”
“那很好呀。”
“玫瑰,其實我那時想跟妳說一句話。現在的我,也想說同一句。”
“哪時?”
“就妳在騎車、我在後麵追的時候。”
“什麼話?”
“我喜歡夜玫瑰。”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對了。
就是這種聲音和語氣。
我根本不必刻意提及,因為葉梅桂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朵夜玫瑰。
隻要葉梅桂是我喜歡的人,我就可以輕易說出:我喜歡夜玫瑰。
“可以再說一遍嗎?”葉梅桂抬起頭,看著我。
“我喜歡夜玫瑰。”
“再一遍。好嗎?”夜玫瑰低下頭,輕聲說。
“我喜歡葉梅桂。”
不管是夜玫瑰還是葉梅桂,我的聲音和語氣是一樣的。
因為葉梅桂就是夜玫瑰,夜玫瑰就是葉梅桂。
雖然葉梅桂跟學姐騎腳踏車離去前的問話,是一樣的;然而我已經不會再將學姐的樣子,套在葉梅桂身上了。
學姐是夜玫瑰、葉梅桂也是夜玫瑰,兩朵夜玫瑰都應該綻放。
但就讓學姐在我記憶中的廣場黑夜,嬌媚地綻放;而讓葉梅桂在我往後生命中的每一天裏,嬌媚地綻放,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
學姐,將來如果有一天,我們再見麵時,我會依照約定告訴妳:“我喜歡夜玫瑰。”
而且,我還會加上一句:“學姐,我已經知道什麼是夜玫瑰了。因為我終於找到一朵,隻為我綻放的夜玫瑰。”
我一定會記得,要麵帶微笑。
“肚子很餓吧?”到了七C門口,葉梅桂問我。
“是啊。”
“那我跟你說一件悲慘的事。”
“什麼事?”
“我還沒煮飯。”
“什麼?”我很驚訝。
“需要這麼大聲嗎?”她瞪了我一眼。
“那……我們再到那家蒙古餐廳吃飯吧。”
“為什麼?”
“除了還有一張優待券外,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葉梅桂又瞪了我一眼:“你老是不把話一次說完。”
“而且長生天會保佑我們永遠平安,與幸福。”
“長生天保佑我們平安就行了,幸福就不必保佑了。”
“為什麼?”
“因為幸福是靠我們兩個人一起去開創的。”
葉梅桂牽著我的手、我牽著夜玫瑰的手,一起走下樓。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