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神 三(1)(1 / 1)

我的童年是在北方鄉下度過的。那時天空非常藍,歲月也如天上的白雲般無暇、簡潔。那時的孩子不象現在被刻意雕琢成幾種固定模式,五、六歲就知道搞對象,上小學就開始湊手兒玩麻將。我們小時侯就知道和一群夥伴在曠野中、田壟邊摸爬滾打,彈球摔交。我們的皮膚是極其健康的黑亮色。冬天,手背上的皴一直能長到小臂,棕色的小爪子摸起來象魚皮。夏天,我們的手又總因為受傷而弄得血肉模糊。那時的我已經知道傍晚蛐蛐歡快的歌唱叫蟲鳴,秋天大雁北上時雄渾的低吟叫鳥語。

大人們白天上班,晚上夜戰,沒工夫管教我們。我們當然也不會因為大人的管教而離家出走。我一直認為小時侯在農村的那些年是自己一生中最美妙的光陰。那時我們根本不用操什麼心,整天地瞎玩瘋跑,不餓不回家,不累也不用回家,回家大多是為了趕飯點。反正在我的印象裏,那些年似乎就從來沒覺得累過。

在北方廣袤無垠的曠野裏,四季都有動人的風景。我小時侯最喜歡秋天,在秋天不僅可以大吃特吃,而且風光也分外的好看。漫地遍野的麥浪隨風而動,天空格外的高、格外的藍。從天而降的黃沙在金色麥浪上狂舞,歡蹦亂跳的麥穗似一串串吃飽了亂竄的小老鼠,放縱,毫無做作。黃昏時,晚霞橘紅色的光彩中,鵝黃色的太陽似一麵小圓鏡子,示威似地在雲間穿行。絢麗而巨大的光柱從雲縫中射出來,不斷地變換著天空的走向,直到晚霞被氣得憋黑了臉,太陽卻逃得無影無蹤了。此時,一群小土包子們正泥猴似的往家裏趕,一行行泥腳印為大地鑲上了鏡框。不久月亮悄悄溜出來了,它乏味而鬆弛的慘白麵孔似乎隨時都會裂開,沒多一會兒,它又窩頭似的在夜的蒸鍋裏聚集成燦爛的明黃色,而所有的星光也在此刻彙集於夜空,大地逐漸沉寂了。

這就是我童年生活過的地方。明媚的天空,溫暖的風!每想起這些,我的臉上都不自覺地浮現出微笑,即使在監獄裏,即使在馬桶邊。

那時侯的我吃的是窩頭,幹的可都是葷事兒,儼然是領袖群倫的孩子頭。誰動了方小爺頭上的毛,保證四鄰皆驚。

村南頭的張大爺養了幾棵蘋果樹,那年頭蘋果稀罕得很。有一次我趁張大爺不在,竄到樹上,偷摘了七、八個蘋果,還踩折了兩根樹杈子。咱不摳門,把蘋果分給了平時一塊玩兒的小夥伴,可不知哪個嘴又饞又爛的家夥走露了風聲。最終張大爺在老爹麵前狠狠參了我一本,方爺的屁股自然沒少吃苦頭。

然而張大爺卻真的錯了,因為他招惹了孩子王。沒過三天,我就在一個風高月黑的夜晚,用小刀把張大爺蘋果樹的樹皮都給扒了,樹幹光溜溜的,手感非常好。幾天的工夫,蘋果樹便打蔫兒發黃完蛋啦。張大爺的臉青了半年多,逢人便罵。全村的人都懷疑這事是我幹的,可咱口風極緊,死不認帳,誰也不能把我怎麼著。久而久之,這事便成了村裏的無頭案。前幾年我翻看《西遊記》時,看到孫悟空偷食人參果,大鬧五莊觀那段,我樂得差點從床上折下來。同時我暗自發誓,將來掙了錢,賠張大爺幾棵蘋果樹。然而十幾年了,張大爺還活著嗎?

還有一回,我和狗臭兒他們一夥兒幹架吃了虧,回家後閉門三日苦思破敵之計,還真讓我想出了辦法。又是一天晚上,我弄來把鐵鍁,跑到茅房,在坑裏連鏟了七、八鍁臭大糞,在狗臭兒家門口堆起了八陣圖,最終仍然不滿意,索性脫了褲子,蹲在門口生產了攤新鮮貨。臨走時,我小心翼翼地用黃土把東西都蓋上,連自己都看不出來,才安心地回家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