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獄後的第二天晚上,徐光和於仁便設宴為自己接風,席間大家深感滄桑變換,世事無情。“我要早認識你兩年,沒準就進不去了。”我又想起當年於仁的預言,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
“哈哈”於仁放下酒杯,端著肩膀笑起來。“我呀,是瞧你當年縱欲過度的臉色推測瞎蒙的,還以為我真能看出來哪!”
“原來我們倆都讓你騙了?不行,罰酒罰酒!”剛才徐光還唏噓不已,現在又興奮起來。這小子在日本鬼子手下混了兩年多,一天到晚,係條藍脖套也不怕下樓時剮在釘子上吊死。“聽說沒有?玉玲去年結婚了。”盯著於仁把酒灌下去,徐光又轉向我。
“我哪兒知道去?跟誰呀?”我非常坦然,本來跟自己就沒關係。
“聽說是你們單位的。”
“姓什麼?”
“不知道。”
“肯定是牌桌上搓到一起的,她這人!”我清楚玉玲就那麼點追求。
“再不好好混?你連牌桌都上不了。”徐光解著氣地損我。
“這回出來有什麼打算?”還是於仁給麵子。
“哎!不知道,明天我想回單位一趟,看看再說。”我本來不打算回去,可單位終歸沒開除自己,關係、檔案還在工程公司呢。
“你們單位還能要你嗎?”徐光問。
“操!誰知道哇?少提煩心事,喝!哥們兒好幾年沒敢喝酒了。”我連幹兩杯酒。
“聽我媽說,你這幾年混得不錯。”
“外企嘛,收入還行,就是給鬼子當催巴兒,心理不平衡。”
“怎麼?”昨天老媽把徐光誇得跟朵花似的,他不會真也一肚子苦水吧?
“鬼子不拿人當人,每天都跟訓狗似的。外人瞧我們人五人六的,一進公司就是孫子。”徐光指指於仁。“他還行,民營企業當主管,老板都得買他的帳。”
“民營?”我頭一次聽到這個詞。
“個體。”於仁的臉上毫無表情。“是個塗料公司,就是在各地的企業跑。”
“你不是想當個詩人嗎?”我聽徐光說這小子文采頗佳,還發表過不少東西呢。
於仁透過玻璃杯瞄了我幾眼。“記性挺好!前些年撒泡尿就能淹死六個詩人。”他忽然嚴肅地坐直身子:“都想當藝術家?現在的家長們豁了命似的把孩子往藝術幼兒園裏送,有幾個成得了氣候?要是全當藝術家了,我們偉大祖國的工業、農業、科技的現代化靠什麼發展?哥們兒痛改前非,也是給孩子們留一個藝術家的名額。”
我們瞧著於仁胡說八道,差點找個痰盂吐出來。
“怎麼了?”於仁問。
“想吐。”徐光實話實說。
“人家這是有幽默感。”我笑著糾正。“做買賣比寫詩容易多了吧?”
“那得看你是不是那塊料了。”於仁笑嘻嘻地看著我。“告訴你,生意場裏的人比監獄裏的人還壞。”
我嘴裏“嘁”了一聲。“不可能,你也沒進去過,監獄裏的家夥壞得都沒邊兒。弄死個人,三年警察愣找不著是誰幹的,同性戀吆喝著滿世界找屁眼兒。他們要是作踐個人,能把你的胃翻出來晾著。”
“他們是披著狼皮的狼,生意場上的人是披著羊皮的狼。他們要是拋壞,賣了你,您還得幫人家數錢哪,兜裏全他媽揣把刀,抽冷子就片你的肉。”於仁說來很不在意,眼睛卻從沒看過我和徐光。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想起劉萍了,她不就是在生意場上滾了半年多就把自己不知不覺地賣到監獄裏去了嗎?正說著話,我突然聽見身邊有電話響。進來時我看到飯館的電話離我們的桌子挺遠的,可這鈴聲似乎就在耳邊。我停杯不飲,四下張望,卻看見於仁從口袋裏掏出個尋呼機大小的玩意兒,翻開蓋兒就說起話來。我象個鄉巴佬似的伸長了舌頭瞅,沒進監獄的時候咱也見過大哥大,那時的大哥大掄起來能砸死人,於仁這小玩意兒隻怕連耗子都砸不死。那時我問過劉萍為什麼不買個大哥大玩玩兒,劉萍說一萬多塊不值。看來於仁幾年的買賣沒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