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神 十一(3)(1 / 1)

“是嗎?我不知道。”我瞅著辦公桌上一塊橡皮運氣,恨不得把這髒乎乎的東西塞到老板嘴裏。

“聽於仁說天津業務本來是你聯係的?”張倩終於麵對著我說話了。

“最開始的時候是。”

“當心啊!”她馬上低下頭去做單據,似乎在對別人講話。

我的手指微微動了幾下,臉上熱乎乎的。

用於仁教給我的辦法,我隻在石家莊住了四、五天,就把二十來萬的合同拿回來了。

於仁曾告訴我,做生意與其油腔滑調,故做高深,不如老老實實,一板一眼。有時候能裝瘋賣傻效果就更好了。中國人看不起弱者,卻又同情弱者。在自居為強者的傻蛋們麵前示示弱,往往會取得事半功倍的成效,大不了讓人家背後罵兩句。

我就這麼呆呆楞愣地把合同簽定了,認了幾個大哥小弟還得個實在人的雅號。然而再裝傻,給回扣的時候不能裝,否則就是傻到家了。國營企業裏的關係盤根錯節,拍板的人少,管事的人多,每個人還都想揩點油。好不容易才沒把業務費花虧了,此時我也突然明白,當年司機小張為了做助理,陰招一籮筐地把自己擠下去的動機。屁大點的官兒都得有八個屁股等著坐。

回到公司,咱牛烘烘的樣兒可大了,在外麵裝孫子,回來就是大爺。老板不得不在每周一的例會表揚自己,不到一個月我就轉正了。

轉正的當天晚上,我就拉著徐光、於仁去蹦迪,到底得看看北京的迪廳什麼樣。我們去的是市內一家名氣頗響的迪斯科舞廳,一進門,我就傻眼了,麵前的景象讓人好久沒說出話來。有個腦袋象插了無數支小標槍的女子,站在樓梯的木製寬欄杆上唱歌。她胯骨劇烈扭動著,塑料皮兒的瘦褲子挽到膝蓋,扯著脖子高唱《康定情歌》,鎮人心肺的搖滾居然蓋不住她又尖又侉的嗓子。音調拉得極長,就象站山坡上吆喝失散的牲口。

我轉了半天眼珠,才定下神來。前些年在學校裏,咱也算個活躍分子,可學生終歸沒錢,太高檔的場所想都不敢想。後來參加工作就一頭紮進川北的窮山溝,雖然遭遇了準富婆劉萍,可除了**的技巧,我隻學會了如何鑒別川菜的優劣。此後掉進監獄的三年就甭提了。迪廳這種地方我還是頭一次來。

舞廳裏,一個閃著光的圓東西歪著脖子在房頂上亂轉。花花綠綠的燈光蝙蝠似的衝擊著人們的感官。舞池裏放著煙,彩燈射來,陰晴變幻,閃爍無定;大廳裏點了無數支小蠟燭,魑魑魅魅,人影如夢。蹦來蹦去的時髦男女們都跟慢鏡頭似的,一個個張牙舞爪,口歪眼斜。“梆梆梆”的架子鼓聲震得我的兩個耳朵“嗡嗡”直響。一種發自內心的狂熱令人燥熱,連於仁那麼老成穩重的人都衝高處的放羊小姐吐舌頭。我跑進舞池跟人群扭了十幾分鍾,後來累得實在跳不動了,往回走時,忽然覺得腳下的地板“突突突”地顫悠。

“地震啦!”我扯著徐光就往外跑。

徐光一把打掉我的手。“別露怯!震動地板。”

“什麼?”我吊著嗓子喊。

“震動地板!”

我捧著腰回到座位,比在監獄裏掄倆鍾頭油錘還累。一杯啤酒下肚,精神才好了些。放羊小姐估計也累了,音樂似乎也不那麼刺耳。舞池非常大,幻影迷離,宛若夢境。有人喘著氣離去,有人重新加入,有人象我似的在一旁觀望。這時的我好象又回到了小縣城,四角的吊燈,飛揚的塵土,揮霍激情的人群。有種極度的無聊和困惑,令人眼花繚亂,眩暈的感覺似乎能使人飄起來。人生如夢,迪廳也許就是一個大夢,於是有人沉湎於此,有人偶一為之。可這夢幻之城又偏偏是人為製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