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神 十一(4)(1 / 1)

坐了一會兒才緩過勁來,此時我忽然發現舞台上領舞的幾個青年男女,身上閃閃發光,似乎貼著金銀片兒,他們本來就穿得極少,遠遠的已能看到身上流下來的汗了。更讓我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四肢腰跨狂扭猛跳的同時,腦袋自始至終都在拚命地搖晃著,其左右能擺出一百八十度,頻率之高令人幾乎分不出次數。我越看越有意思,後來竟興趣昂然地跑進舞池,也學著他們玩命地搖晃腦袋。可沒晃了一分鍾,就頭疼欲裂,鼻涕都快流出來了,最後我差點攤在地上。徐光張著大嘴跑過來將我拉回去,路上他已經笑得不行了。“吃多了你?”我扭臉見台上幾個孩子仍在搖頭擺尾,毫無倦意,亢奮得象幾隻發情的小野驢。真擔心過一會兒會有個腦袋從台上骨碌下來。

“你吃飽了撐的?”徐光把我拉到座位上,象發現珍奇動物似的上下打量我。“再關你幾年,還不得憋死?”

“他們怎麼就沒事?”我指著舞池裏的幾個孩子。“他們的腦袋不是自己的?”

“你?”這時震耳欲聾的架子鼓終於停下來,徐光使勁揉揉嗓子。“你消停點吧你!你學不了。”

“那這幫小丫的是怎麼練出來的?”我斷定,渣滓洞要是學會了這手,地下黨也受不了。“吃錯藥了?”

“嘿!沒白活,您還真說對了。”於仁一直懶得插嘴,他腦門也在冒汗呢。

“瞎掰!”

“你不信?”

“有搖腦袋的藥?有晃屁股的沒有?”

“晃屁股的還沒聽說,搖頭丸,迪廳裏可都有賣的。”徐光說。

“什麼?什麼東西?”我當然是第一回聽說搖頭丸的名字。“新鮮!吃了就能搖頭啦?搖死了怎麼辦?”

於仁他們相互苦笑了一下。“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就是一種毒品。”於仁說。

“不是海洛因,可什麼因嗎?”咱在監獄裏接受過禁毒教育。

“純潔!你壓根就不應該出來,人在裏麵呆著,最少學不了壞。”徐光無可奈何,他伸出手指頭一樣樣兒地數。“現在毒品的花樣多了,海洛因、可卡因、嗎啡、冰毒全是。搖頭丸是新出來的。”

“搖頭丸是毒品,迪廳賣不犯法嗎?”一提起犯法,我的大腿裏梁就癢得厲害。看守所裏的一個多月人鬼不是的生活給我落了點病,濕疹雖然不久便痊愈了,可一想起“犯法”這兩個字,褲襠裏就跟鑽進幾隻螞蟻似的。

“怎麼不犯法?知識爆炸,形式變化太快,警察沒準還不知道呢。”徐光說。

“黨也不是神仙。”於仁說。“早晚的事。”

“對!政府要是想抓你,鑽到耗子洞裏也能把你扣出來。”我心有餘悸。

“你又沒吃,怕什麼?”徐光給我一拳。

架子鼓又響起來了,臨坐的人嘻嘻哈哈地湧進舞池,我則無限感慨地伸了個懶腰。出獄很長時間了,無論在心裏還是生理上我都很難再把握外麵紛雜錯綜的世界。市場上賣的牛仔褲都貼滿了補丁,年輕人穿著塑料質地的夾克還自稱叫‘酷’?大哥大改名叫手機,挺幹淨的公共汽車給衛生巾的廣告弄得花裏胡哨,前幾天看報紙說有人上網成癮,可據我所知隻有魚才愛向網裏鑽,也許魚都變成人了?沒準,聽說現在海邊漁民的日子挺苦。今天收獲更大,居然看見吸毒的半大孩子在舞廳領舞,神采飛揚!比我小時候在學校領操時還神氣。

我應該感到慶幸,還好自己在監獄裏隻待了三年,沒事也看了幾本閑書,明白了點香臭,懂得了些是非。要是風風光光的在外麵混,吸了毒也說不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人在惡劣的環境裏,戒備心理強,學起壞來並不容易,可若是在平時戒備鬆弛,身心懈怠,往往會順坡下去。我知道自己就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