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大喜”戲班在一個叫白川的鎮上演出完畢,坐船前往下一個主會【聘請演出單位】所在地。
天色陰暗,濕潤的風夾帶著幾分涼意,嘩嘩的浪湧拍打著船幫兩側,破舊的柴油引擎機帆船噠噠噠地穿過一處峭壁夾岸的灘塗之後緩緩行駛在漸漸開闊的江麵上。中午過後,林懷衝大步走上駕駛室,帶有幾分不安的口吻對站在那裏監控航道水情的陸秉南說,“南哥,後麵有條船一路跟著我們差不多兩個鍾頭,我覺得有些不太對路呀。”
隻顧著向前方觀望的陸秉南兩道濃眉一擰,急忙轉過身去察看,果然,距離己方大約兩三百米開外的江麵上,有一條單桅機帆船跟隨而行。
“你看這船,吃水很淺,似乎不像裝載貨物的運輸船,這段江麵來來往往的多是貨船,它一條空船卻跟了我們二三十裏水路,隻怕——”
“你的意思,我們很有可能遇到——水賊了?”陸秉南神情凝重地說道。
“不是沒有可能的,聽說這幾年跑水路運輸發財的不少,當地一些無業歹徒盯上了這些人,偶爾發生過一些河道上的劫掠案。前幾年嚴打過一陣,反而將更多賊佬趕到江河一帶來啦,尤其這附近的水域向來比較偏僻,我看,這回十有八九….”林懷衝以自己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緊皺眉頭說道。
“不不….先不要太早下結論,我們還要再觀察觀察。”久經江湖的陸秉南略加思索又道,“前麵不遠就是三岔口,右拐就是裏水,通向下府一帶,河流湍急暗灘較多,一般很少有船選擇這條水道航行,雖然走裏水到下一個演出地點樂江鎮會繞了一個彎,不過時間還來得及,就看他們跟不跟我們這一路。”
林懷衝不無擔憂道,“船行裏水的話,怕有危險吧?”
陸秉南拍拍對方的肩膀說,“放心,這條航道我也不止走過一回兩回啦,我有分數。你到船尾去坐鎮,駛入裏水河道後務必要打醒精神!”
裏水是珠江一條支流,在粵中腹地拐了一個彎流向下府(高州府、雷州府、廉州府、瓊州府)方向,尤其是白沙至烏石一段河流,彎彎曲曲暗灘密布水文情況複雜,許多跑運輸的貨船寧可繞道也不願冒險航行於此。
下午點鍾光景,陸秉南下令船停在白沙吃下午飯,此時他看見後麵跟蹤的那條船也靠了岸,心中更是了了然。
一頓飯工夫後,戲船起錨駛入這段激流險灘。
船過三裏灘,陸秉南登上二層的前艙甲板,目光炯炯地盯住前方河道,隨時下達指令,引領機帆船涉險闖灘。當地民諺有雲:三裏灘三裏灘,艄公睇見心發慌。首次途經此處的船隻極容易擱淺甚至觸礁翻沉,若非有經驗的老手,誰也不敢輕易冒這個風險。
“注意,前方有一處淺灘,打右舵….”
“傳令,此處河流湍急,左側有數處暗礁,叫艄公到船舷準備!”
“小心,前方河道呈之字形,左滿舵….右轉,滿舵右….”
湍急的水流嘩嘩拍打著船幫,淺灘礁石迅速從船舷側麵一一掠過,船身時而被激流漩渦擠壓得發出駭人的嘎吱嘎吱的顫聲,好似病重的人的痛苦呻吟,時而又被層層疊疊的波浪拍打得左右搖晃不定,仿佛一個喝醉酒的漢子歪歪斜斜地走在起伏崎嶇的山路上,眾人緊張的心一會兒被狠狠地提上嗓子眼,一會兒又被重重拋落在腹腔深處,好些人不停地在念叨祈求菩薩保佑….
最終,憑借著陸秉南嫻熟高超的領航經驗,戲船涉險過關並且順流而下,抵達了烏石坪,此時已是夕陽西下暮色蒼茫,那條尾隨的機帆船已經不見蹤影。這有兩種可能性:一是虛驚一場,二是水賊知難而退放棄了跟蹤。
陸秉南揩一把額頭上的汗水,下令靠岸停泊過夜。夥頭軍送來一壺溫過的燒酒,陸秉南一腳踏在船舷護欄上,一揚脖子將酒飲下。
“爹,夜來風大,還是回艙歇息吧。”陸英提醒道。
陸秉南慈愛地望一眼自己的寶貝女兒說,“唔緊要,你爹的身子還算硬朗。”
“爹,你說那條是不是賊船?”陸英說道。
陸秉南搖搖頭答道,“現在還不好講,穩妥點還要再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