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幹出的事情放在土地上。
人們把許多大事情都幹完了。剩下些小事情。人能幹的事情也就這麼多了。
而那匹剩下的孤狼是不是人的事情。人遲早還會麵對這匹狼,或者消滅它或者讓它活下去。
我還有多少要幹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別人幹剩下的——我自己的事情。如果我把所有的活兒幹完,我會把鐵鍁插在空地上遠去。
曾經幹過多少事情,刃磨短磨鈍的一把鐵鍁,插在地上。
是誰最後要麵對的事情。
五、野兔的路
上午我沿一條野兔的路向西走了近半小時,我想去看看野兔是咋生活的。野兔的路窄窄的,勉強能容下我的一隻腳。要是迎麵走來一隻野兔,我隻有讓到一旁,讓它先過去。可是一隻野兔也沒有。看得出,野兔在這條路上走了許多年,小路陷進地麵有一拳深。路上撤滿了黑豆般大小的糞蛋。野兔喜歡把糞蛋撒在自己的路上,可能邊走邊撒,邊跑邊撒,它不會為排糞蛋這樣的小事停下來,像人一樣專門找個隱蔽處蹲半天。野兔的事可能不比人的少。它們一生下就跑,為一口草跑,為一條命跑,用四隻小蹄跑。結果呢,誰知道跑掉了多少。
一隻奔波中的野兔,看見自己上午撒的糞蛋還在路上新鮮地冒著熱氣是不是很有意思。
不吃窩邊草的野兔,為一口草奔跑一夜回來,看見窩邊青草被別的野兔或野羊吃得精光又是什麼感觸。
兔的路小心地繞過一些微小東西,一棵草、一截斷木、一個土塊就能讓它彎曲。有時兔的路從挨得很近的兩棵刺草間穿過,我隻好繞過去。其實我無法看見野兔的生活,它們躲到這麼遠,就是害伯讓人看見。一旦讓人看見或許就沒命了。或許我的到來已經驚跑了野兔。反正,一隻野兔沒碰到,卻走到一片密麻麻的鈴鐺刺旁,打量了半天,根本無法過去。我蹲下身,看見野兔的路伸進刺叢,在那些刺條的根部繞來繞去不見了。
往回走時,看見自己的一行大腳印深嵌在窄窄的兔子的小路上,突然覺得好笑。我不去走自己的大道,跑到這條小動物的路上閑逛啥,把人家的路踩壞。野兔要來來回回走多少年,才能把我的一隻深腳印踩平。或許野兔一生氣,不要這條路了。氣再生得大點,不要這片草地了,翻過沙梁遠遠地遷居到另一片草地。你說我這麼大的人了,幹了件啥事。
過了幾天,我專程來看了看這條路,發現上麵又有了新鮮的小爪印,看來野兔沒放棄它。隻是我的深腳印給野兔增添了一路坎坷,好久都覺得不好意思。
六、等牛把這事幹完
麥子快割完的那天下午,地頭上趕來一群牛,有三十來頭。先割完麥子的人,已陸陸續續從麥地那頭往回走。我和老馬走出草棚。老馬一手提刀,一手拿著根麻繩。我背著手跟在老馬後頭。我是打下手的。
我們等這群牛等了一個上午。
早晨給我們安排活兒的人說,牛群快趕過來了,你們磨好刀等著。宰那頭鼻梁上有道白印子的小黑公牛。肉嫩,煮得快。
結果牛群沒來,我們閑了一上午。
那頭要宰的黑公牛正在爬高,壓在它身下的是頭年輕的花白母牛。我們走過去時,公牛剛剛爬上去,花白母牛半推半就地掙紮了幾下,好像不好意思,把頭轉了過去,卻正好把亮汪汪的水門對著我們。公牛細長細長的家什一舉一舉,校正了好幾次,終於找準地方。
“快死了還幹這事。”老馬拿著繩要去套牛,被我攔住了。
“慌啥。抽根煙再動手也不遲。”我說。
我和老馬在草地上坐下,開始卷煙抽。我們邊抽煙邊看著牛幹事情。
我們一直等到牛把這件事幹完。
我們無法等到牛把所有的事幹完。刀已磨快,水也燒開,等候吃肉的,坐在草棚外。宰牛是分給我們的事情,不能再拖延。
整個過程我幾乎沒幫上忙。老馬是個老屠夫,宰得十分順利。他先用繩把牛的一隻前蹄和一隻後蹄交叉拴在一起,用力一拉,牛便倒了,像一堵牆一樣倒了。
接著牛的四蹄被牢牢綁在一起。老馬用手輕摸著牛的脖子,找下刀的地方。那輕柔勁就像摸一個女人。老馬摸牛脖子的時候,牛便舒服地閉上眼睛。刀很麻利地捅了進去。牛沒吭一聲,也沒掙紮一下。
冒著熱氣的牛肉一塊塊卸下來,被人扛到草棚那邊。腸肚、牛蹄和牛頭扔在草地上,這是不要的東西。
卸牛後腿的時候,老馬遞給我一根軟綿綿的東西。“拿著,這個有用,煮上吃了勁大得很。”
我一看,是牛的那東西。原扔給了老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