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家園荒蕪(15)(1 / 3)

我睡了半下午覺,接著寫了上麵一段文字,接著睡覺。天黑後他們回來了。小張唱著歌,聽上去心情很好。

“我所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第一次聽這兩句歌,是在三年前,小張唱的。我還記得她唱這首歌時的樣子,外麵是黃昏,天空通紅通紅,連房間裏都被晚霞染紅了。我們坐在臨窗的地毯上,喝著啤酒,然後,她唱起了歌。

恍然覺得已經在變老的路上。時間慢慢的。

八、守普一朵花開謝

二零零零年十月六日。

今天醒得晚了些,太陽已經照進房子。永和的床空著,也許一夜未歸。也許一大早爬起來看日出去了。小張還沒起來,過道對門的房間靜悄悄的,小鍾出門上了趟衛生間又回屋裏。王導和二毛的房間也靜悄悄的。陽光從陽台的大窗口平照進來,穿過我的屋子,又從床邊的小窗口照進過道。小窗口少了塊玻璃,前天,臨睡覺前小張還從沒玻璃的窗口探頭進來,很調皮地一笑。她的天性中有一種可愛的東西,時常花開一樣不可阻擋地綻放出來。

我曾在這樣的花開中度過一段快樂難忘的日子。那時我正寫《風中的院門》,剛進入狀態,有一個很大的長篇小說的構思。一朵花的開放讓我的寫作一再延遲,斷續。

最後,這部小說寫壞了,寫成了無數個片斷的散文。

我在黃沙梁時,有個放牛的,從春到秋,趕一群牛,在北邊的大荒灘上追青逐綠。他春天趕牛出去,一直到落頭一場雪才回來。我聽說這個放牛的有個愛好,在野灘中遇到花開便會停住,一直守到花謝再往前去。

我在那片野灘中遇到過多少次花開,已經記不清。我隻是經過它們。有時在一朵開得豔美的花朵旁停留一陣,我去幹別的事,回來時那朵花已經開謝了,其他的花也正在謝。

在我的一生中,我至少會守著一朵花開謝,我放下別的事情,放下往前走的路。春天過去,秋天過去,所有的人離去,我留下。為我喜歡的一朵花。我想。

九、我的毛病

二零零零年十月六日中午。

小張說我現在變了,不像她剛見我那會兒,目光靜靜的,盯在哪兒就不知道離開。

永和說我毛病越來越多。七八年前第一次見我,不愛說話,低著頭,很老實的樣子。現在走路把頭也揚起來了。“看我給你在奇台的照片,不是叉腰就是背著手,像個幹部似的。”

我說我小時候就喜歡背著手走路,跟大人們學的,低著頭,彎著腰,沒長大就跟個小老頭似的。至於手叉著腰,確實是新學的毛病。我自從扔了鐵鍁,手就不知道該往哪放。幸好寫東西,右手有筆握,而左手,一直都不知道該咋處理。閑甩著顯然不像樣,塞進褲兜又別扭,一慌忙便叉在了腰裏。

而我“靜靜的,盯在哪兒就不知道離開”的目光哪去了。隻是幾年前,我記得我的眼神還充滿深情。我凝視的枯樹都會長出葉子。我望著的秋天田野都會由黃變綠。那時,我的目光被村莊田野深深地吸引過去,我想扭頭走開都不能。

我在,我似乎把一個村莊擱下了。

十、鄰居

二零零零年十月六日下午。

永和回昌吉。他要去幹自己的事情。小張同車去路邊送。她不想讓永和走。我們都不想讓他走。劇組少了一個人,一下覺得沒意思了。

片子拍攝才剛剛開始,我就覺得沒意思了。我們參與其中的熱情、牢騷、分歧,以及因為這部片子走到一起的這幾個人相處數日的生活,可能是一部永遠拍不出來卻肯定更重要的片子。

就在早晨,當陽光穿過我床邊的小窗口,照在靜悄悄的過道時,我突然覺得,他們都是我的鄰居,我們已經住了好久好久,被子都睡舊了,門上的油漆都已脫落。連陽光,都已穿過我的房間,穿過小窗口,穿過過道那邊的牆壁,溫暖地照在她們的被褥和身上。

十一、快要消失的東西

二零零零年十月六日下午,更晚一些。

小羅從北京取廣角鏡頭回來。比預計的時間晚了兩小時。本來打算等小羅回來再去一趟渠邊村,把村頭的景再布置一下。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隻老牛車,木軲轆得運過來。

為一隻老式的木車軲轆,徐飛副鎮長曾動員幾個幹事到各村尋找。聽說好不容易在村裏找到一隻。我們在渠邊村踩點時,竟又發現一隻。這些舊東西消失得太快了。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以前,作為農村主要運輸工具的木輪牛車,現在,連個軲轆都不容易找到了。

還有,我們前天立在村頭的高旗杆會不會倒掉。前天,我們在村頭栽旗杆時,引來不少村民。村長對我們拍攝村頭不太願意。村頭太亂了,隻是些破草堆和爛牛圈,他的好磚房子在裏麵呢。這是一個已經這標的小康村,他擔心這些破舊東西照到鏡頭裏,把這個村子的形象宣傳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