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1 / 3)

老實說,羅鴻亮書記那生動感人的報告和任木匠那獨特的英雄事跡,及後來解放軍官兵們的英勇無畏、奮力搶救等等在向峨鄉這塊山鄉土地上發生的一件件抗震救災中湧現出的各種事跡,它們都令我產生過強烈的震撼。但我仍然無法因此而減輕對這個鄉死去了那麼多孩子所感受到的深深的心痛!在我到達這個鄉的時候,部隊正在用推土機對學校旁邊的原先是街道一棟死樓進行最後的摧毀,那現場的藥水味和屍體味,令人無法解開口罩說話。然而,當我在一位叫唐鳳的遇難學生家長帶領下,來到那個空蕩蕩的中學操場中央,回首凝視旁邊的那堆如山一般的廢墟時,我想我必須摘掉口罩,這樣我才能傾聽到那些埋在廢墟裏的稚嫩的靈魂的呼叫聲和哭泣聲……

“當時我就在這樓後麵的田地幹活,突然地動起來了,我不知道是咋回事,想抬起頭看看,可雙腿站不住,就隻能伏在地上。這個時候,我看到兒子上課的學校樓房突然搖晃起來,那個樣子從來沒有見過,整棟樓像沒有下鍋的油條似的,朝左右猛地晃動了兩下,接著就往中間垮下來,就聽到一陣‘隆——’的響聲,一股很大很大的煙塵就衝到了天上。我一想兒子肯定被壓在裏麵,所以趕緊衝過去。一看當時的現場,嚇傻了:土堆裏全是娃娃們,有的當場死了,滿身是血,看樣子是被甩出來的;還有的腸子都露在外麵,嘴還能動,可一會兒就不行了。最叫人揪心的是那麼多喊救命的娃兒。你不知道救哪一個為好了。家長中我是第一個到學校的,因為我的田就在學校的後麵,離兒子上課的樓房也就200多米,而且地震時正好伏在地上,臉對著這幢塌下來的房子,地震弄塌這樓時我看得清清楚楚,想不到樓房塌得那麼快。真是太嚇人了!”唐鳳說這些話時,眼睛直直地死盯著我,怕我不信似的。

“你兒子什麼時候發現的?”雖然不想勾起這位隻有38歲的年輕母親的傷心回憶,但感覺唐鳳還算比較堅強,便問道。

“是第三天了。”唐鳳說,“樓房塌了後,我們村上的人都過來了,鄉裏的人也跟著一起刨,一起挖,後來有人用土製吊車吊樓板,可我們家長還是不停地用手刨,當時約有一個多小時,到處能聽到廢墟裏麵娃兒們的叫救命聲,後來就很少聽得見了。所以我們一邊喊著娃兒的名字,一邊拚命挖。可真沒挖出幾個來。後來天下雨了,越下越大。我們還是照樣挖,第一夜就挖出了好幾十具屍體,基本上都是娃娃的。老師一共也死了有20個。我就奇怪,到現在還想不通:我娃兒是初二(2)班的,他們的教室是在南頭,但最後挖他出來的時候,竟然在北頭的地方發現的。都是第三天了,當時我在南頭的瓦礫裏刨,有人在北頭喊說又有一個娃挖出來了,沒氣了。我跟著其他家長一起過去辨認,一看就知道是我的娃兒,盡管他臉上淨是灰,根本認不出麵目,可我是他媽,一看衣服就知道是我家的娃了……娃兒15歲了,屬雞的,9月份是他的生日。”說到這兒的唐鳳低下頭,但沒有眼淚——眼淚早已流幹了。“那麼多娃兒都死了,好像家長們的心也平和了些。我們是農村,一般家裏都有兩個娃,所以碰上這樣的天災,沒啥說的。隻是不明白為啥娃兒上課的學校塌得這麼個慘法!你看看這棟新樓就沒有塌……”唐鳳轉身指指與變成廢墟的教學樓相隔一個籃球場的一幢似乎還沒啟用的學校新樓,心裏顯得很氣憤,“這回塌得最慘的都是學校,我們想不通!是,我們農村的娃兒沒城裏的珍貴,可畢竟他們也是父母的親骨肉呀!”一直平靜的唐鳳,這時變得滿腔憤慨。

旁邊,一位戴著口罩的中年婦女走到我身邊,說:“我的兒子也沒了,他也是初二的,15歲,叫賈葉聰。那天我就在街頭的鋪麵上忙活,突然房子搖晃了幾下,塌了下來。還好,沒壓死人。心想我運氣真不錯。可一想兒子在學校,就慌了。我們都跑到這裏來刨,雙手都刨出了血,還是沒有刨出來……”那婦女伸出雙手讓我看,十個手指尚能見得傷痕。

“後來呢?”我問。

“後來我兒子是第二天被挖出來的,早沒氣了。”“你們都是不幸的。我為你們失去兒子感到難受……”我不想再多問她們,因為我想到自己也有女兒,想到如果自己也碰上這樣的事,我肯定不如她們堅強,我一定會徹底地倒下……

兒女的命是連著父母的命。天下的父母都一樣。

“謝謝你們,我想在這兒單獨待一會兒……”我請兩位失去兒子的年輕母親先走,自己則獨自站在向峨中學的操場上。

空空的,隻剩下一個籃球架的操場上什麼都沒有,地麵上撒滿白灰的影印可以說明這裏曾經有過的那一幕悲慘的情景——大人、孩子的哭喊,活著的和死去的那一幕生死離別之苦,都在這裏上演……地震初期在報紙和網上經常流傳的一張躺滿用雨布和棉被裹著的死屍的籃球場的照片,就是此刻我所站著的這塊操場。300多個孩子、20個教師,在瞬間,遇難者與我們分隔在生死兩重天,目睹這個悲劇全過程的那些家長們的內心有怎樣的創傷,我無法想象。

我覺得從那一刻起,我每天在災區行走的雙腿,變得發軟。每天踩在那些廢墟上時,我總覺得我的雙腳下麵還有生命,還有那些仍在掙紮的孩子們的呼救聲,還有他們不甘離開人世的祈求目光……於是我自責自己不應該去踩踏這樣的廢墟,因為那是孩子們受傷和流血的稚嫩生命,也許我們不去踩踏,他們會“睡”得安寧些……

可我又覺得我應該去每一個廢墟看一看,或許在那麼多壓著的廢墟裏還有生命活著,他們隻是沒有幸運地被救起,但他們是活著的,即使十天、一百天以後,他們仍然還活著,我們應該想盡辦法去營救他們……

在大震發生的第一時間裏,那麼多學校的倒塌和倒塌後造成了那麼多孩子的遇難,讓所有家長和國人不得不去想這是為什麼?

學校的建築質量問題也就被亮在了公眾麵前。毫無疑問,我們所看到的在明顯的比較之後發現的問題已經證明了一些倒塌的學校是完全由於建築質量的問題而造成了不該有的嚴重後果。而這一問題引起有關部門需要認真思考和處理的事還很多,也會遇到很麻煩的連鎖問題。

國務院也出台了相關意見,我們可以拭目以待。

而另一個問題事實上也擺在我們麵前:那些倒塌的學校裏,我們常常聽到一個教室內的學生總是有六七十人,我不知教育部門有沒有特別的規定,一個教室內到底應該配備多少學生合適?六七十人一個教室,這麼多人在一起,必定要把教室建得很大,教室越大,樓房的建築框架就會增大,越增大,牆體和框架的承載能力越會減弱。在許多現場看到的是,一邊是倒塌的教學樓,一邊是依然完好無損的學生宿舍樓,這使人不得不想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第三個問題同樣不能遺漏和忽視:汶川大地震的震源在巨大的龍門山斷裂上,該斷裂始於汶川映秀,然後約以40度的方向朝東北方向逆上500公裏,其斷裂的寬度約70公裏,一直至青川以北,這也是此次大地震波及得如此麵積之大、範圍之廣的原因。強地震是以斷裂帶的生成方向而走的,所有在這條斷裂帶上的物體和生命都是此次災難的最嚴重的受害者。專家有這樣的意見:一些建築假如順著地震波的走向而建,肯定會受到嚴重毀壞。而一些“7”字形或“廠”字形建築,由於與地震波產生阻隔式衝擊,其破壞性也隨之增大,這都是造成包括學校教學樓在內的一些這樣的建築的毀滅性倒塌的原因。

然而,以上這些解釋和觀點,都不能代表問題的根本和全部。我們親人的生命和那些幸存者心靈所印刻的創傷才是最值得看重的。對人而言,沒有比留下生命更重要的事,尤其是對一切逝者而言;對活著的,他們的心靈世界是否健康、安寧才是根本。

都江堰在此次汶川大地震中並不是最嚴重的,但由於我們最熟悉它,由於它在第一時間內讓我們知道了它,由於我們最先看到了那些倒塌的學校竟然會是在距離成都很近的地方,這個距離就像在我們身邊一樣,我們因此感到特別痛……

撤離死城北川:生命的撕裂之慟8.0級汶川大地震發生時,全國20多個省市自治區有震感,億萬人感到恐懼和不安。令人異常擔憂的是,地震中心的數個縣與外界頓時失去了一切聯係,而地處群山懷抱的北川縣城更是成了人們最擔心的地方——事後證實,此次大地震中,北川縣城遭遇了最慘烈的毀滅,2萬餘人的小城,當場死亡的就達1萬多人,整個縣城瞬間變成一座與世隔絕的廢墟和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