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家不就在離剛才吃飯的小飯店30多米的地方嘛!於是他轉過身看去——哪還有什麼家嘛!塌了!徹底地被埋在了完完全全的廢墟裏!郭誌武便轉過身子,開始朝縣委方向走去——縣委、縣政府和同事們,還有自己的妻子都在老縣城那邊,他們現在怎麼樣了?被埋了沒有?郭誌武的心一下揪了起來,抬腿便往前走,可哪裏有路啊!一片廢墟之中,郭誌武剛剛邁步,猛地被人死死抱住:“救命!快救救我呀——”郭誌武低頭一看,是路邊的一個人昂著頭在聲嘶力竭地叫他。那人已經斷了雙腿,血流如注。郭誌武一把將其拖到路中央,然後繼續往前跑。
從北川縣城的新城到老城區,相隔大約500多米,中間是條緊挨著大山的公路。這短短的500米,郭誌武看到了、聽到了令他今生不能忘卻的慘狀——道路已經麵目全非,從山上滾下的石頭塞滿了通道,大的石塊有二三層樓高,小的不計其數,由於餘震不斷,山上滾下的石頭仍然不斷地在飛墜,不是砸在路麵呈一個大坑,就是引來另一片石流滾動,其景叫人心驚膽戰!但此刻的郭誌武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他一心想的是單位同事和自己的妻子是否安好,便不顧一切地穿梭在飛沙走石之中。此時他仍然心有餘悸地說:“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這一路的情景。地震時,正值我們下午的上班時間,所以這條路上當時估計有幾百人在行走。這一震,多數人被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死了,平均20多米就能見到一個死人。有的整個身子被石頭壓在底下,隻露出雙腳;有的身子露在外麵,頭卻被壓在巨石底下……在一塊大石頭邊,有一男一女靠在那裏,那女的膝蓋以下像被刀切了似的沒了,男的雖然一條腿被壓斷了,但還連在身上。我聽他們對話道:‘你看看,我的腿全都沒了,你的腿都還在,比我好。’這是女的在說。
那男的苦笑著回答道:‘你掉了幹脆,不疼。我可疼得要命。’我想那女的肯定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會死掉,因為她的雙腿無法止血,當時根本沒有醫務人員。一路上,不少壓在大石頭底下的人在呼救命,我想救他們也無能為力,後來我知道自己的肋骨其實也斷了。那麼多、那麼大的石頭壓在他們身上,就是大吊車來了也不一定搬得動……我隻能跟他們說,你們堅持堅持,我馬上去叫人……可人在哪裏?我們的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們此時此刻又在哪裏?我不敢往下想,一心想著要趕緊找到縣領導,隻有找到他們,找到組織,才有可能迅速組織力量,爭取使遇難的群眾獲救。”通往縣委、縣政府的路早已阻斷。原來的街道,現在已經被亂石和垮塌的房子堆成二三十米高的廢墟,想往前走一步都不可能。郭誌武憑著感覺,沿河邊的一條小道迂回繞過去。這時,又是一陣劇烈的餘震。躲過山石的郭誌武從一間倒塌的房子邊撿了一雙鞋子穿在腳上,繼續往前跑。一路上,他見幾位被大震和餘震嚇壞了的婦女跪在地上祈禱:“觀音菩薩,求求你不要再震了,不要再震了……”幾分鍾後,郭誌武終於找到了自己每天上班的那棟縣委辦公樓,可6層的大樓,現在不見了,一片廢墟上依稀可見的隻剩下五六層的樓層歪倒在那裏……
“郭部長,你還活著啊!我們以為你……”郭誌武的突然出現,讓幾位死裏逃生的宣傳部同事萬分欣喜。
“活著!你們也還活著啊!”郭誌武看著往日活蹦亂跳、愛說愛笑的同事,此時傷的傷,流血的流血,忍不住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大家別哭了!我們去找縣領導!趕快想辦法救人!”郭誌武直起身子說。
“經縣長已經在那邊開始組織人員了!我們一起過去吧!”有人說。
“經縣長還好啊?他們在哪兒?”郭誌武的心頭一陣驚喜。
“郭部長,你先看看誰來了!”郭誌武順著一位同事指的方向,見一位女同誌哭哭啼啼地正繞過縣委大樓的廢墟驚慌失措地跑過來。
妻子!是自己的妻子尹秀梅!“你還活著呀?你看看你的辦公室壓在了地底下……”妻子飛步跑過來,抱住自己的丈夫,悲喜交加。
“秀梅!”“你……你們怎麼跑出來的?”郭誌武知道搞新聞工作的妻子今天下午正在參加縣裏的一個五四表彰會,那裏有幾百人正在開會,縣裏不少領導也在那裏,他們的情況怎麼樣了?郭誌武迫不及待要知道。
“縣長帶我們逃了出來!大家都還好!”妻子邊哭邊說。
“好,你自己先照顧好自己。”郭誌武安慰一聲妻子後,朝幾位大難不死的同事們一揮手,“走,我們去找縣領導去!”妻子“哇”地大哭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你先去吧!我……我喘口氣……”秀梅是嚇壞了,剛才她還以為丈夫肯定死了,因為丈夫的辦公室已經全部倒了,她以為郭誌武必死無疑,哪知命大的丈夫在大震時被幾個新聞界朋友邀去吃飯了,她太想感謝那幾個記者了。
“哎呀——”“怎麼啦?”郭誌武剛走出兩步,尹秀梅驚叫一聲,讓丈夫嚇了一跳,忙問她怎麼了。
“你、你看……”妻子指了指廢墟裏的一個人頭。
郭誌武仔細一看,是他們的一位遇難的同事,其死狀很慘,頭被壓扁了,腦漿正在往外流……而這種情形,郭誌武從新縣城走過來的一路上見了不少,他似乎已經不怕了,可妻子受不了,普通人都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麵對活脫脫的一個城市瞬間變成了麵目全非的死城,活著的那些北川人必須麵對這極其殘酷的現實。
幸存的領導們此次汶川8.0級大地震的持續時間,大約隻有十幾秒。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北川縣城陷入了死亡。外界了解這個縣城的真實情況是在13、14日。有消息可查的是,當時從北川方向逃出來的人幾乎用同樣的話告訴人們:北川縣城已經夷為平地,人都差不多死光了!這並非在散布駭人聽聞的謠言。
有一個現在不願透露姓名的幸存者告訴我:他是在北川打工的,那天飯店的老板讓他上綿陽采購些物品,正好搭上一輛便車駛出縣城。突然大震來了,一陣炫目的地動山搖之後,他從車子裏爬了出來。回頭一看,嚇得他魂飛膽寒:車子被一塊山上滾下的石頭壓個正著,司機和另外兩個夥計的身子與腦袋全碎了!小夥子爬起來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骨,竟然除了腳脖子扭傷外,其他的都沒事。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想往回趕,向自己的老板報告去不了綿陽了。可沒走出幾步,往縣城的方向瞅了一眼:天啊,怎麼全塌了?!再近看:路頭,死傷無數,樣子都很可怕。小夥子嚇昏了,拚命朝綿陽方向走,一路上的慘景和危險又讓他心驚肉跳。不知用了多長時間,他摸到了安縣的永安鎮,這時有一輛疾駛而過的拖拉機拉著幾個傷員正往綿陽方向走。車上的人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讓他上車。這小夥子就是不願上。“我再不敢乘車了!一直自己走,走了兩天才到了綿陽。”從他嘴裏,外麵的人知道了北川受災的一些情況。也證實了“夷為平地”的某些根據。
小夥子在綿陽九洲體育館當了一段時間誌願者。他說他是有些良心上覺得過意不去。“如果不是因為我搭車,那輛車就不可能那麼巧正好被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了……”原來他是為這自責而不願透露姓名。
可以理解。在一路采訪中,我碰到過一些這樣的人。在大震那一刻,別人因他們而死,而他們現在一想起這事,就感到極其內疚。其實誰也不是先知,地震是個自然災害,運氣和命大屬於每個人自己的。
但是在北川縣城裏工作和生活著的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他們不曾想到滅頂之災在12號下午正值剛剛重新上班和上課的那個時間裏突然襲擊他們……
這一天下午,縣裏有一個比較大的會議,是“五四青年創業表彰會”。這會本應在5月4日那天開的,因為各單位在向縣委組織部門報表彰名單時遲了,所以會議一直拖到12日下午才召開。
會議安排在縣委辦公大樓旁的縣禮堂召開。這座禮堂能容納四五百人,所以安排這一天會議的參加時,各單位都派了一些人。縣常委會定了:凡在家的縣領導都要參加。各單位派出一些代表。其中還得有100多個學生組成的表演節目隊,當然縣廣播電視局和報社要派一些記者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