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1 / 3)

縣委書記宋江明同誌臨時接到綿陽市委的通知,所以他把出席會議和作講話的事交代給了縣委副書記、縣長經大忠同誌,其他在家的縣委、縣政府和人大、政協的負責同誌盡量參加。小縣城,有這麼一次表彰會,也算是縣裏的大事。再說是為了年輕一代的事,領導出席一下,鼓勵鼓勵嘛!於是縣委、縣政府、人大和政協等幾套班子的負責人都接到了參加會議的通知。下午2點左右,縣委組織部和縣團委的同誌來得比較早,那些要受到表彰的青年和有表演任務的學生們來得比較早。2點15分左右,會場裏已經基本坐滿。幾分鍾後,經大忠縣長和其他領導徐徐入場,就坐在主席台上。

這個時候有位胖乎乎的年輕人,帶著幾位縣報社、縣電視台的記者慌慌張張地進入會場。這胖乎乎的年輕人是縣廣播電視局副局長何錦。

“我一到會場一看,我們有些來晚了,便讓記者趕緊準備,自己則到後排坐著。當我坐定往前麵一看,禮堂裏已經坐滿了人,主席台上的經縣長他們都在。這時,主持人向幾個領導點點頭,意思是,是不是可以開會了。經縣長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我想會議馬上就要進行了。

誰知這個時候大地突然顫動起來,我的一隻腳怎麼也不聽使喚,有那麼一兩秒鍾,抬起後剛放下,另一隻腳又被抬了起來……當時不知怎麼回事。我發現會場立即大亂,一片哭喊聲。因為參加會議的有不少是學生娃兒,他們被嚇壞了。我從後排看到經縣長猛地站起來,大手朝外一揮。當時很亂,聽不清他說了什麼。事後聽靠近他坐的人說,經縣長當時大喊道:‘讓學生娃們先出去,黨員幹部留下!’那個禮堂隻有兩個門口,所以往外走的人擠在了一起,但短時間內學生和多數參加會議的人還是衝了出去。我在後麵一下出不去,就鑽在椅子底下,看著天花板劇烈搖晃。

十幾秒後當我衝到禮堂的門口時,仍有許多學生和青年堵在那裏,哭喊著、擁擠著,我順手抓住一個女孩,就往外麵衝。這時餘震來了,又一陣地動山搖,我趕緊一手抓住一根門柱,一手抱住孩子……這個時候四周突然變得黑黑的,大約兩分鍾左右,我模糊看到從會場裏出來的人多數站到了比較安全的一片草坪上。這時我看到了縣長,他的臉上全是泥塵,其實當時我們每個人都像從泥漿裏鑽出來的。縣委副書記浦方方,滿身是血,走路都搖搖晃晃的。他們的身邊還站著縣委常委、組織部長王理效,縣委常委、紀委書記文剛,還有縣政協主席楊應慶,縣人大常務副主任李春壽。看得出,他們都是最後一批從會場裏撤出來的,像李春壽主任則是剛從家裏出來準備上班時從倒塌的廢墟裏爬出來後,自覺圍聚到那兒的……借這個當兒,我往四周一看,這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場麵,就是恐怖片和科幻片裏都沒有見過的場麵——我印象最深的是看到了我們的縣委大樓,被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和泥石流,埋在了裏麵……我們全都嚇得不知所措,女同誌都在哭,孩子們有的甚至在發抖,我不敢朝他們看,隻能朝縣長他們看,這個時候縣長和縣領導最堅定,他們的臉全都板著,其實他們也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慘景。我相信他們也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們的責任好像又讓他們馬上清醒和意識起來……”是的,應該說經大忠縣長是最清醒和最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應該幹什麼的。

經大忠,羌族,44歲。在汶川大地震中,他可能是肩上責任最重的一位地方官員,因為當時他的眼裏,成百上千的人都在無目的地逃命,連平時幾個喝了酒吹牛能擰斷別人脖子的人,此時也趴在地上起都起不來。

怎麼會這個樣子呢?經大忠用手甩了甩衝過來的團團飛塵,眼珠子裏盡是噴湧的血絲。他有些看不清眼前奔來跑去的人是死是活,因為有人跑了幾步就跌倒了,有人叫了幾聲就沒聲了,還有更多的身子在廢墟裏,雙手在喊著“救命、救命”……

老天,你是怎麼啦?44歲的壯漢子,此刻欲哭無淚。嗓子眼也一下變得很幹、很疼。而之後的幾天裏,這種幹和疼一直延續,甚至越發嚴重,連說話都困難,但他必須說話,必須行動。他是特殊時期的最高行政長官,掌握著十幾萬災民的生死命運。

他忙得不可開交,每一件事都與人命連在一起。他是在用命換命,否則就會死去更多的命!經大忠根本不去想也根本沒有時間想自己和自己家人的事。他的眼裏隻有活人和死人,活人怎麼樣保證他們不再死去,死人盡量讓他們與活著的親人作最後一個告別。這都得由他和縣裏的領導來處理與指揮。

他原本想與死者一一道別,因為他內心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大震一來,他們就匆匆走了,走得那麼快,那麼慘!這是他當縣長最感到對不住大家的地方。但他發現這事做不到:每天挖出來的死屍成百上千,根本不可能一一去道別。關鍵的問題是還有活著的人要去搶救,如果晚一點,他們也會同樣死去。尤其是那些傷員,有的不及時送到醫院,即使費盡力氣將他們搶救出來後仍然要死掉的,這讓經大忠感到每一分鍾都是要命的。是啊,時間就是生命,這話放在這個時候的北川,再合適不過。

時間是生命,每一分、每一秒就可能是一條、十條的生命!經大忠每每想到這裏,所有的毛孔都要裂了!人命關天。過去隻是一種比喻似的,現在這話已經超出了普通意義上的人命關天意義了。人命對現在的北川來說,不僅是關天,也關地,更關係到北川今後千秋萬代的事。北川城毀了,但北川的明天不能沒有。要有北川的明天,就得把今天還活著的人好好保留和保護下來,否則北川還不斷子絕孫?

出現那種情況,你這個當縣長的讓大石頭壓死算了!經大忠的心火燒得厲害,燒得他心尖兒直痛、直發焦……許多記者曾經試圖采訪他,都被他有些粗暴地頂了回去,並且扔下一句話:“我現在關心的是盡量讓北川少死一個人!”大震後的第四天,經大忠才算第一次正式接受了一位記者的采訪,回憶起大震第一刻時,他忍不住淚水縱橫:“我和幾位縣領導最後一批從禮堂衝出來後,便帶著兩個人把縣城大部分跑了一圈,當時看到整個縣城已經全變了樣子,一片廢墟,慘不忍睹。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災難!沒法細說……當時我發現縣城通往兩邊的道路都被塌下來的山體毀掉了,通信也完全中斷,當時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一切隻能靠我們自己了。這是唯一的辦法。”城死了。

城死之後的經縣長清醒地意識到他所麵臨的是什麼的時候,他開始了第一時間的組織與指揮——嗓子完全變了調。

“浦書記、老王、文書記、楊主席,還有李主任,我看震得這麼厲害,得馬上組織力量搶救群眾!”經縣長叉著腰,對幾位縣領導說。

“縣長你指揮,我們分頭把活著的幹部全找來,馬上行動!”“對。刻不容緩!”“另外,得趕緊與外界聯係。”組織部長王理效說,“手機也不通了,不知去綿陽開會的宋書記走到哪兒了,我們必須派人出去!”“照這個樣子我們隻能靠自己了。大家分頭行動,先把幹部找來,有幾個算幾個!”經縣長果斷道。

“好!”幾名縣領導不顧自己的傷痛和自己親人的死活,開始第一時間的第一救援行動。

“何錦,你把草坪附近的幹部也給我找來!”經縣長見臉上流著血的何錦身體沒什麼大礙,便命令道。

何錦奉命圍著混亂的草坪快步走了一圈,找來四五個科級幹部,當他回到經縣長身邊時,連同那些縣領導,約有一二十位幹部。這時隻聽經縣長大聲道:“同誌們,是黨員和幹部的,跟我站到一起!大家現在的任務是:全力救人!記住:先去救自己單位的人和群眾!聽明白了沒有?”“聽明白了沒有?”經縣長重複了一遍。

“聽明白了!”話音剛落,在場的幹部立即分頭行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