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敵人的暗探,本來連續行軍已經有些疲倦的工作隊員們,士氣頓然高漲。還不到吃早飯的時候,已經行進三十多裏,來到山根下一個叫驢糞坡的小村莊。莊裏隻住七八戶人,多數是由綏德、米脂一帶逃荒下來倒山種地的饑民。他們早就聽說劉誌丹的隊伍過來了,眼見一支紅軍隊伍從天而降,真是又驚又喜。為首的這位慈眉善眼說話和氣的老馬,一拉話竟是上頭老鄉(延安一帶俗稱綏德、米脂諸縣人),備感親切。雖是青黃不接的春荒時節,仍然幾家湊著給他們壓著吃蕎麵洽恪。吃飯時,馬文瑞坐在熱炕上端起一老碗調了醃韭花、芝麻鹽的香噴噴的洽鉻,卻感動得難以下咽。因為他留意到,老鄉的幾個嘴唇上拖著鼻涕的猴娃娃像一窩小燕子一樣,挨著個兒站在炕棱下麵,仰起頭,張大口,巴望著他那一碗冒著香氣兒的洽鉻。他便用筷子敲著碗沿兒說我吃不了這麼多,給娃娃們撥些。”不料,做飯的大嫂一聽急了,慌忙解下腰裙,像趕麻雀一樣,把猴娃娃們趕到窯外麵去了。馬文瑞看著,心裏很不是滋味,挑在筷子上的長長的洽烙麵,怎麼也不忍心往嘴裏送。房東老鄉說:“咋直勁吃,咱莊戶人再沒好的,蕎麵有哩。”他吃著飯,心裏熱乎乎的。多麼好的老百姓,他們沒有多少歡迎你的言詞,他們對於共產黨和紅軍的情意,是通過一碗熱飯食,送到你的心窩裏去的。這樣好的民眾,隻要組織起來,必然形成不可估量的革命力量。在這種力量麵前,任何凶惡的敵人都將潰退滅亡。馬文瑞一邊吃著飯,一邊動情地想,隨即同地上站著的農民拉起話來:“老鄉,家裏幾口人?”一個老漢說:“唉,七口人,隻一個吃閑飯的,還沒吃的。”“種多少畝地?”“種兩架梁,四顆屹塔,一年有三季兩頭不見太陽,秋裏打的糧食全讓延安城的‘刮民黨’摟走啦。”另一個接過說:“你們這一來,我們可盼到頭來了,‘刮民黨’半月二十就要來擄一回糧草,保長、甲長像催命鬼,三天兩頭踢踏門檻。”“麻洞川那邊情況怎樣?”“唉,一個樣!人家實行的是鄉村保甲,像給咱老百姓脖頸上套了鐵鏈子,遠遠近近,誰想逃也逃不脫。”
就這樣,馬文瑞他們進人東地區一路走,一路搞調查,宣傳共產黨和紅軍的主張,考慮著如何著手開辟工作。在敵人神不知鬼不覺中,他們像一陣春風,悄無聲息地刮到了陝甘邊東部地區的梢林、原野和溝壑,呼喚著刮進一個個村莊、一孔孔窯洞,喚醒著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民眾。
隆冬播大
馬文瑞的武裝工作隊和楊森的騎兵團在臨鎮相遇。不久,騎兵團奉命離開東地區,工作隊獨立開展工作。依照陝甘邊特委確定的工作範圍,整整一個春季,馬文瑞率領工作隊足跡踏遍了甘泉、宜川和洛川北部一帶山川林壑。他們跑了數百上千個村莊。白天在山場、村莊活動,夜裏在莊戶人熱炕頭上,把心裏話掏給受苦人,像在解凍的土地上,撒下革命的種子。淳樸的農民把他們的開辟工作也親切地稱之為“鬧紅”,把他們的個別串聯和宣傳工作稱之為“下毛毛雨”。許多莊稼漢成了老馬的好朋友,幾天不見麵,就要念叨個不停。
“咱老馬這些天怎沒見來?”一個年近半百的敦敦實實農民說。他坐在點著一盞麻油燈的炕桌旁,手裏握著煙袋鍋。昏黃的燈光,照著他那生著黑胡茬子的臉。他周圍坐著的,全是像他一樣,頭上挽著白羊肚子毛巾的受苦人。他們的臉色,都是一樣的黑紅,像用山野裏的紅膠泥雕塑的。“劉大哥,我前個到臨鎮趕集,聽說老馬他們近來在雲岩、北池子那邊鬧騰哩。地主鄉紳們都怕得跑到宜川城裏去了。”一個年輕精瘦的農民說。那被稱作“劉大哥”的人“嗯”了一聲,一個勁兒地吧嗒吧嗒抽煙。人們看出來,方才的消息,使這個農民信服的領袖式的人物一劉大才心中很不平靜。他正想像著宜川那邊“鬧紅”的陣勢,尋思著咱甘泉這邊該怎麼辦?老馬平素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這陣兒都一齊湧到耳邊來。“你劉大才可不能落後,老馬可對你抱著大希望哩”。他暗自對自己說。這一夜,金盆灣劉大才窯裏的燈光一直閃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