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萌生寫下這本書的想法,或者說提出這個建議的,是我很尊敬的一位朋友——唐恩·艾利戈·佩樂格裏諾圖,博卡蒙紮的贈書現在就是由他看管。完成這部書後(如果我能把它寫完的話),我會把手稿交給唐恩,至於是將書稿束之高閣還是悉心看管就在於他了。
此時的我,就在這個不再是聖地的教堂裏寫作;頭頂,有微弱的光透過教堂天窗落下來。以前這兒是一個破舊的教堂圓室,用木頭欄杆隔開,現在這兒就作為圖書管理員的“辦公室”。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唐恩·艾利戈也沒閑著,他勇敢地承擔了整理這些亂七八糟的書的任務。
我擔心,他永遠也不可能完成這個任務。
在此之前,沒有一個人留心書脊,看看老主教留下來的藏書究竟有哪些(我們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些書大多是與宗教相關)。出乎意料的是,唐恩·艾利戈發現事實完全相反,這批藏書所涉範圍之廣讓人驚歎(用唐恩當時的原話說就是:“哦,我真是走狗屎運了!”)由於這些藏書都是亂糟糟地堆著,就跟之前在庫房裏一樣,乍一望過去,甚是嚇人。有些書表麵上看著像是同一類的,實際內容卻相去甚遠。唐恩·艾利戈跟我說,他花了好久才弄清《愛女人的藝術》是一本豔書,而《福斯蒂諾·馬特魯奇的生與死》這本書卻是1625年曼圖亞出版的一本傳記作品,可由於庫房潮濕,這兩本書的書皮竟粘在了一起。
唐恩·艾利戈從鎮上點路燈的人那裏借了一架梯子,整天爬上爬下,不過他倒真在那堆滿灰塵的書架上發現了不少有趣而古怪的書籍。每找到一本好書,他就會在梯子頂端立定,然後以優美的姿勢將書扔到房間正中的大桌上。年久失修的教堂每次都會在扔書的聲響中震顫,書本揚起的灰塵也飄滿整個空間,而桌子上的蜘蛛也會在這突然的動靜中慌忙逃竄。我從書桌前站起身,穿過柵欄,走到桌子旁站定。然後我把唐恩扔下來的書拿起,用那書將剛才被震得發暈的害蟲碾死,接著隨意地翻開,快速瀏覽。
漸漸的,我竟喜歡上了這種翻看古書的感覺。另外,唐恩·艾利戈還跟我說,我應當模仿下他挑出來的這些書的寫作風格,這樣子寫出來的東西也會有“古典美感”。我聳聳肩,表示我寫不出那樣的東西。然後,我的視線又落到書上,繼續我的閱讀。
當身上滿是汗水和灰塵的唐恩·艾利戈從梯子上下來時,我會和他一起去外麵的花園裏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園子位於教堂的一個角落,這是我們放鬆的地方。
我在一堵矮牆上坐下,用手杖柄支著下巴。唐恩·艾利戈正在給幾棵萵苣鬆土。
“唐恩·艾利戈,”我說,“我親愛的朋友,現在似乎不是寫書的時候,盡管我想寫的東西並不高明,但我還是覺得困難重重。關於文學,我還是得說我經常說的那句話:‘該死的哥白尼!’”
“哦,打住。”唐恩·艾利戈嚷起來,他直起身,兩頰通紅(中午的氣溫本來就高,他又裝模作樣地戴了一頂寬沿帽,怎會不熱呢),“哥白尼和這有什麼關係?”
“他跟這關係可就大了,可能遠超過你的想象。因為在地球圍繞太陽轉之前……”
“你又來了!地球總是繞著太陽轉的,人就是活在……”
“胡說,不是這樣的!誰敢說過去的地球就一定是繞著太陽轉?誰知道?所以,地球有可能以前是不轉的,現在或許也是這樣。現在仍有許多人不承認地球繞著太陽轉這件事。前幾日我碰到一個老農民,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嗎?他說:‘那倒是醉鬼的好借口!’即便是你,一個備受尊敬的神父,也不敢懷疑約書亞讓太陽停在當空。這些暫且不說,我要說的是,在地球靜止不轉的時代,那些希臘人或羅馬人有理由相信他們就是造物主最重要的創造,所以他們將自己的日常故事鄭重地寫下來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