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出去打獵的時候,我在一片空曠田野裏看見了個稻草人。那個身形矮小的稻草人全部由稻草紮成,頭上還頂著一個鐵鍋,算是帽子。我在稻草人麵前停下,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我以前見過你。”我說,“我們是舊相識了!”
沉默了一會兒,我又大聲喊:
“嚐下這種滋味吧,巴提斯塔·馬拉格納!”
當時我看到地上有一根生鏽的鐵棍,於是就把鐵棍拾起,接著將那鐵棍用力插進稻草人的肚子。因為太過激動,稻草人頭上的鐵帽子都差點被震得掉下來!是的,這個稻草人就是馬拉格納。午後,當馬拉格納身著長袍頭戴硬帽滿頭大汗地走來時,看著就是這副滑稽模樣。巴提斯塔·馬拉格納身上所有東西都是鬆鬆垮垮的,那張大圓臉上的眉毛好似是耷拉著的,鼻子也無力地垂在難看的小尖胡子上,脖子縮進肩膀裏頭,軟綿綿的肚子好似是從胸部垂下來的。他長著這樣一個大肚子,偏偏又生了一雙短腿,這使得給他做衣服的裁縫很是傷腦筋,所以他的褲子都是吊在腰上,從來都沒有合身過。遠遠看去,巴提斯塔·馬拉格納仿佛是穿著裙子,又像是肚子垂到了地上。
我不明白,巴提斯塔·馬拉格納怎麼會生出那樣一張像極了小偷的臉和身子。我始終認為,小偷們在外表或行為上都有他們獨有的某些特征,不過巴提似乎缺少這種特征。馬拉格納走路總是一副大搖大擺的樣子,肚子也就跟著晃蕩,雙手交疊在背後。他說話的聲音聽起來甕聲甕氣,仿佛那口氣是從肺部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格外費力。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把我們的財產一點點掏空,良心怎麼還能安呢?他這麼做肯定是有很深層次的原因,因為他並不缺錢。也許他隻是想做一件不同尋常的事,好讓他的人生變得有趣一點,哦,可憐的魔鬼。
我一直深信一件事——他的內心肯定也是備受煎熬,因為他的妻子這一生最主要的事業就是鉗製他,不準他逾矩半步。巴提斯塔·馬拉格納犯了一個錯誤,他選擇娶一個社會地位比他更高的女人(他本身的社會地位確實很低)。如果他的妻子西格諾拉·瓜多尼娜嫁的是一個和她地位相當的男人,或許她會是一個賢內助,可惜她嫁給了巴提斯塔·馬拉格納。瓜多尼娜無時無刻不在提醒馬拉格納她出身上流社會,以及在她的那個圈子裏人們是怎樣行事的。所以,她要求巴提也要那樣子行事,而巴提斯塔·馬拉格納隻能盡力照做。“紳士”可不是那麼好當的,它需要許多艱辛的實踐。這是一個大工程,所以你看馬拉格納總是汗如雨下,當然我是說夏天的時候。
更糟糕的是,瓜多尼娜在跟馬拉格納結婚不久就患上了一種胃病,可以說那是一種不治之症。之所以說它是不治之症,是因為要想把病治好就需要馬拉格納夫人付出難以接受的代價——禁食,也就是說她最愛吃的那種鬆露丸子,以及許多極富創意的甜點都不能再吃,最重要的是,她將不能再喝酒。其實,瓜多尼娜本來喝酒也不多,這點我很確定,因為她本來就出身大戶人家,並且有很好的自製能力,但治這個病卻需要她一滴酒都不能沾。
作為晚輩,羅貝爾托和我有時不得不留在馬拉格納家裏用晚餐。巴提斯塔·馬拉格納通常在桌子旁坐定之後便開始大吃大喝,與此同時又跟他的妻子大肆宣揚節食的好處(這當然是有些故意報複的意味在裏頭)。
“就我而言,”他總是說(往往這時候要往餐刀上弄一些東西),“其實不明白用食物挑逗味蕾有什麼快樂可言(接著就把東西送到嘴裏),還不如用這點時間在床上躺一會兒呢。真是沒有意思!可以很肯定地說(此時拿起一塊麵包抹餐盤),要是我哪天對自己的胃屈服,我肯定會覺得自己枉為男人。天啊,今天的沙司太美味了,瓜多尼娜。我再嚐一點——就一調羹,放心!”
“不行,你不能再吃了。”這時,他的妻子會生氣地製止他,“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真希望上帝也讓你體會下我現在的滋味!那可能會讓你學會如何體諒自己的妻子!”
“怎麼了,這是什麼意思,瓜多尼娜?體諒你?”
(這時,馬拉格納會給自己斟上一杯酒)。
於是,瓜多尼娜會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把奪過馬拉格納手中的酒杯,把杯子中的酒倒到窗子外麵。
“怎麼了……這是幹什麼?你為什麼要把我的酒倒掉?”
“為什麼,哼!”瓜多尼娜氣衝衝地說,“你明知道酒對我是毒藥,毒藥!要是你再看到我端著酒杯,行,你也可以跟我剛才一樣,把我的酒倒掉。奪過我的酒杯,然後也把酒杯扔到窗外!”